“你又是为了什么呢?”皇帝好整以暇地反问道。
“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为自己错付的崇拜与忠诚?还是说,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深蒂固的优越感根本是镜花水月、无根浮萍,于是怒不可遏,想要向朕讨个说法?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
“需要这种集体优越感的,从来都是你们;朕,不过是如你们所愿,将它赐予你们。
“什么污秽事、腌臜人,轮得到你在朕面前指点江山?朕坐在这御座之上,看女人斗女人,女人害女人,女人恨女人,看了不知几多春秋——当然,联邦那边的男人们也一样。
“人啊,就这么回事,往深处看去,尽是自私。
“什么立场、信仰,什么善恶、是非,都不过是弱者抱团取暖的媒介。
“朕乃强者,在国运与公道之间,当然是朕爽比较重要。
“就算你纳兰洁当真是心如明烛、光耀万古的圣人,朕今日也要打断你的脊梁、拗折你的膝盖,让你老老实实,跪下给朕当狗!”
说着,她忽然得意一笑:“朕留着纳兰若,就是为了这一天。”
……
……
再度出手时,皇帝陛下摊开了先前紧攥的拳。
纳兰洁默默收敛灵焰,任由这饱含羞辱意味的耳光印上面颊,在她真灵深处烙下耻与疼。
二十年前,她的母亲第二次登上通天擂台,再度领军取胜,却因独力苦战联邦主将而早早退场,由于伤势过重,境界与战力再难重登巅峰,此后无缘登仙大典,可说是仙途已断、飞升无望。
自那之后,纳兰洁对联邦的敌视,有了最为真切的依凭。
讽刺的是,皇帝之所以会作出那个毁灭了纳兰若前程的战术布置,正是因为她的女儿展现出震古烁今的天赋资质。
皇帝需要一个人质,一根套在纳兰洁脖子上的绳索,来确保这个自己未来必然倚重的天才即便堪破生死也无法反抗自己,因此纳兰若决不能走。
纳兰若明明可以一走了之,逃脱皇帝掌控,最终却选择顺从,理由同样一目了然——她能走,彼时的纳兰洁却是皇帝掌中之物。
是的,纳兰洁不怕死,早在这场对峙开始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被皇帝处决的准备。
但她做不到无视皇帝的威胁,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个为她奉献了一切的女人因她惨死,甚至可能生不如死。
她的灵焰烧不死皇帝,却能让皇帝疼,这是她最后的反抗。
皇帝不怕疼,但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反抗,于是伸手拽了拽早已套好系紧的绳索。
纳兰洁别无选择,唯有束手受辱。
……
……
一掌。
“此刻你想来已经明白,帝国之优越,在于朕冠绝人间的实力……”
一掌。
“……也在于朕无懈可击的统治技术。”
一掌。
“以情驭人,其实是一柄双刃剑……”
一掌。
“……但我帝国强者,越是重情,便越不敢成全爱人,因为她们的亲人都在朕手中。”
一掌。
“联邦不设酷刑,更无株连之说……”
一掌。
“……何以压制纷乱人心?”
一掌。
“此消彼长,我帝国焉有不胜之理?”
一掌。
“……”
……
……
挨打很疼。
打在脸上更疼。
最疼的是,明明有能力反抗,却不得不自制。
恍惚间,纳兰洁听见一阵异响,仿佛冰面开裂。
她知道,这动静源于自己濒临崩溃的道心。
……
……
或许是察觉到纳兰洁已到极限,皇帝突然停手,有些懊恼地说道:“可恨,到底还是被你这杂种逼到了这一步。
“人间修行在于认知自我,你自悟真我唯一、坚守本心,的确是效率最高的修行方式。
“但身为人臣,不会迎合、不肯委屈,于主君而言,何其混账?
“为了大典争胜,朕对你一再忍让,你道朕何以平心静气?盖因天外有天,你一朝飞升便犹如草芥,偏又不知进退、不懂变通,飞升后注定被强者蹂躏凌虐、生不如死,故而朕纵你一回,便等若将你向深渊推上一步!
“可惜,朕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此番出手教训,反倒将你从炼狱边缘拉了回来。
“事已至此,朕也只好亲自整治你一番,连本带利,清算这廿载心账。”
说着,她拎起无力反抗的纳兰洁,一指点出,生生戳入真灵深处。
“你若敢死,这笔债便由纳兰若替你还。”
……
……
痛。
如汪洋倒灌,无处躲避更无法抵挡的剧痛,顷刻间淹没纳兰洁的真灵。
真灵是意识依附的根本所在,在这里,失去意识便等于死亡,最彻底的死亡。
纳兰洁不能死、不敢死,唯有拼尽一世修行所得的全部坚忍,苦苦支撑着,逼迫自己承受那份不知尽头何在的折磨。
此刻时间于她已然失去意义,因为她已无力作任何思考。
只有痛。
……
……
某一刻,充溢感知的痛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净无瑕的光。
灵域烟消云散。
阳光洒落,温暖依旧。
清丽男子一身晴朗,挡在纳兰洁与皇帝之间。
在他身后,一架虹桥摩天接日,纳兰洁略作推算,确认这道彩虹的另一端远在大洋彼岸。
意识已然支离破碎,但纳兰洁对眼前男子的了解堪称铭心刻骨,她一望便知,那层令他看上去有些朦胧的光晕,于他而言等同于四散泼溅的血雾。
她下意识说道:“你伤得不轻。”
仿佛老友,但他们其实不熟。
宇文曦倒也不见外,点头说道:“小看她了,要不是她正专心对付你,我应该会伤得更重,说不定一会儿就没力气飞升了。”
……
……
光晕散去。
彩虹缓缓消隐。
天地之间,再无皇帝。
纳兰洁四下张望,没有看见毕瑶。
她想了想,确认自己此刻没有足够的神智去理解眼前的局面。
她看着宇文曦,眨了眨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说道:“我撑不住了。”
宇文曦点点头,说道:“歇吧,没事。”
说来也怪,这个远渡重洋、刺杀了帝国皇帝的联邦人怎么想都是敌人,但他说没事,纳兰洁便觉得安心。
她向后倒去。
睡在光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