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无罪……”
“自救无罪！”
沸反盈天的喧嚣中，口号声逐渐统一，直至同频共振。
至此，民意凝聚至顶点。
大势已成。
即便明知必死，此刻方胜依旧由衷得意。
“封心”扮圣人，“浑全”驭众生，“斥离”抗神明……这一刻，他几乎触及圆满境界，无限趋近于人间修行的顶点！
隔着时空与生死的壁垒，他在心底凝望着那对清澈而又冷漠的眸子，满怀期待地问道：“这等局面，你究竟要如何逆转？”
……
……
万众瞩目下，方胜起身，双臂缓缓举起。
呼喊顿转稀疏，渐至无闻。
待喧嚣归于寂静，方胜双手合十，垂首低语。
他说诸般罪孽因我而生，一应神罚自当落于我身，唯愿神明宽宥众生，拨乱反正，庇护世人。
……
……
这是一步险棋。
方胜很清楚“迎回神明”对此间众生具有何等致命的诱惑力，当初他以此为饵，引得大部分人表态赞成对庄游动刑，而如今，只要“神明”承诺不再追究前事，他们又岂会反对牺牲方胜一人，换取自身重获天佑？
然而，方胜确信，“神明”绝不会接受这个提议，这也正是他敢于行险的凭仗。
一旦“神明”公然拒绝，此间众生便再无幻想余地，期待落空的他们，唯有更加依赖方胜，而在方胜的引导下，他们将以更为坚决的态度对抗“神明”，甚至再度驱逐神明。
此刻，方胜仪态谦卑，面容肃穆，心底却暗暗发笑：“你该不会劝她权且忍耐，徐徐图之吧？果真如此，那便着实庸俗无趣了。”
便在此时，他听见了“神明”的回应。
……
……
“今次重返天佑，所为者有二。
“其一，探望爱徒庄游。
“其二，救护此间众生。
“入界方知，前者已无从提起，而后者，亦已无由挂怀。”
……
……
方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料到“神明”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却不曾想过，“神明”会以这等言辞，毫不避讳地坦陈心意。
如此回应，无异于授人以柄，将道德高点拱手相让！
他几乎可以肯定，庄游早已算到他接下来将要施展的绝杀一击，但他实在无法想象，此轮交锋过后，人心尽失的“神明”还能有何翻盘余地。
……
……
通天塔顶，方胜豁然昂首，直视“神明”，语出铿锵，掷地有声。
“为一己私怨，弃子民于不顾，您的胸襟气度，实在配不上‘神明’之位，配不上众生敬奉，纵有惊世伟力，亦不过一介俗人，与我等并无分别。”
说着，他双臂大张，神色坦荡，一股大无畏的气势油然而生。
“上仙以盖世修为，向我等追究私怨，方胜无心申辩，亦无力抵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唯众生无辜，方胜有愧，甘愿奉上余生，永堕无间炼狱，以偿同胞罪业，以消上仙怨念，万请上仙允准，施恩于天下！”
不等“神明”作答，他忽然振臂高呼：“自救无罪！黎民无罪！”
话音刚落，群情激愤，因方胜示意而暂息的呼喊再度响彻人间、震撼天地——
“自救无罪！圣人无罪！”
……
……
这一刻，天佑众生仿佛当真心意相通，浸满悲壮意味的声浪直冲苍穹，似欲再掀神座——不，在方胜的引导下，人们已然不再将那道孤悬高天的身影视作神明，他们齐心协力，势要将那不请自来的域外天魔逐出家园！
蓦地，呼喊戛然而止，如遭利刃斩断。
无可抵抗，而又恰到好处的力量，精准施加于天佑众生的真灵与魂魄，无论是近乎圆满的方胜，还是灵性微弱的凡人，尽数遭到镇压，躯壳运转如常，意念却无法再落实为行动。
——域。
……
……
圆满境之后，修行者的意志彻底掌控自我，进而向外扩张，求道境修行者通常便能施展领域。
凭借法则之力，领域不但能够抵御冲击，更能构建秩序，自行应对内部诸般变数，即便遭到强敌突入，亦可为域主提供强力加持——宇文曦的白洞，柳无怨的雷海，皆在此列。
与之相较，真灵境修行者所谓的“灵域”不过是小宇宙本源赐予的特权，而先前王众用于封锁纳兰洁灵波的领域完全由法则构建，全无实质凭依，乃是层次更高的“道域”。
由于“封心”，由于本心道，由于“真我唯一”，纳兰洁迟迟未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域，直至今日。
今日，她迈入二阶；合道之时，她顺理成章地领悟了“域”之真谛。
——以我本心，抗御万法，以我意志，凌驾众生。
身为道君，她所悟之域，自然便是道域。
域展，天道退避。
域内，唯她独尊！
……
……
举世静默。
纳兰洁依照庄游遗言指引，启动庄游预留于信息世界数据中心的智能程序。
凭借最高级别权限，程序一经启动，便接管了整个信息世界，紧接着，那张天佑众生再熟悉不过的清丽脸庞取代方胜，占据每一处显示装置。
没有问候，没有自辩，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庄游”直奔主题，开始介绍自己为天佑众生设计的新秩序——他提议，在原有律法基础上，增加四条革命性的新规则。
第一，强制隔离修行者与凡人，现有修行者及未来觉醒的修行者，由神明接引，前往另一片天地，自此天佑界成为专供凡人生活、由凡人自行管理的世界。
第二，成立天佑界人类自主管理委员会，主要负责提出动议，对律法进行增补与修订，动议经全民表决通过后生效；管委会委员由全民选举产生，凡是经测试认证，具备基本自主能力的人类，均有权参选。
第三，包括实验区、信息世界与人造人工厂在内，所有生产与服务设施由“庄游”统一管理。
第四，在依附于人类、服务于人类的前提下，人造人享有与人类同等的人权，公然伤害人造人，与伤害人类同罪、同罚，情节严重者将被永久剥夺获取人造人的权利，已拥有的人造人也将被强制收回。
陈述完毕，“庄游”抬头，对纳兰洁说道：“有劳老师主持表决。”
……
……
“如你所言，我的确配不上‘神明’之位——我本就不是什么神明。
“今日此地，我不过是一介俗人，一个为爱徒正名的老师。”
说罢，纳兰洁解除道域，凝视方胜。
胜负已分。
方胜伪态尽去，纵声狂笑，心中不尽赞叹——
“好强势的手段！”
“好霸道的意志！”
“好精巧的布局！”
“好冷酷的安排！”
少顷，激情稍褪，他以灵力传讯，对纳兰洁说道：
“得见大道，死而无憾，罪人方胜，多谢成全。”
内心深处，他凝望那对清澈而又冷漠的眸子，平静说道：“来吧，让我也感受一下，你所谓的‘永恒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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