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王府。
那日，北安太妃得知消息时，当即情绪过激中风而亡，而北定王妃自从看着御林军抬进来的尸首，骤然昏了过去，一连昏睡几日。
待北定王妃醒来后，看着面色憔悴的女儿，一时间，情难自已，将其紧紧抱入怀中，声音嘶哑：“以后，就我们娘俩了……要振作起来……”
回应她的是另一道泣不成声的哭声：“娘……”
之后的日子里，偌大的北安王府仿佛又回到了北安王在外征战的日子，北定王妃一人操持着府中事宜，只是再也不会有枕边人对她说，辛苦你了，宛如。
蘧明夷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影，暗自下着决心，日日挑灯夜读。
闲暇里，蘧明夷也不再顾得上琴棋书画了，而是跟在母亲身边，学着如何掌管中馈，学着如何处理打理家族产业，替母亲分一份忧，接连失去祖母和父亲，她不能再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
至于蘧司言，在她接到那封信的那天晚上，便打开了那封信。
借着油灯，依稀见得上面的字。
“明夷，我有些私事，不过不会太久的，我想我很快便可以回来，昨夜是我失约，等我回来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一开始，心中虽然生气，可却又一股隐秘的欢喜。
直到父亲去世后，家中挽联挂起，京城中的贵人面上带着副悲戚的神色，来到父亲灵堂前，大多假惺惺哭上两声，嘴里呼天抢地地感叹世事无常，转日便约着亲朋好友赏花作乐。
那日，她见着了张宰相的老来子前来吊唁，言行举止间，从容有度，眼中含泪，看起来着实不太像是骄纵坏的公子哥，心中有疑，便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将其拉在一旁询问蘧司言的下落。
“靖宁郡主许是误会了，”张家公子面色疑惑，“我确实曾和你家哥哥聊过几句话，不过我们之间并未有龃龉。”
“……是吗？”蘧明夷面色有些僵，可还是挂着笑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听过我哥哥与某位张姓公子闹过矛盾？”
“蘧公子风度翩翩，待人和善，未曾与人有过争执，靖宁郡主可还有事？”张家公子话中很是赞赏蘧司言的行为举止。
“……没有了，多谢告知。”
蘧明夷当时觉得不可置信，心中难过和愤怒的情绪充盈在心间，蘧司言竟敢骗她。
再往后的日子里，蘧明夷偶尔在难得的闲暇想起这个人来，时而期盼他早点回来，时而又想着一辈子也不要回来，心中也逐渐升起隐秘的恨意。
在京城众人怜悯同情的目光下，度过了两年，蘧氏和蘧明夷的心也被反反复复地割了两年，直到伤口溃烂麻木，才能在其余人的那种眼神中面若无异，后面那些人很少再表现出怜悯之意。
蘧明夷转眼便是金钗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经能见得几分以后的风华绝代。
不知为何，北定王妃定要在今年为其取字，蘧明夷便也顺着她，字定为绥欢，岁岁平安，岁岁安乐。
又是一年大雪，不过今年岁收少，京城郊外时常可以见到流离失所的外地人。
不过城中善人不少，家家铺设粥摊，向流民施粥，皇帝听说此事，便再次日朝堂上夸赞一番，于是城中施粥的风气便一时盛行。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来京的流民却是越来越多，到后面那些达官显贵便对外称，家中的米已经无力支撑了，于是一日一日下去，施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城内饿死的人，像达官显贵家中的稻谷，叠在郊外乱葬岗，幸亏是大雪的冬日，尸体不易腐烂发臭，衙役们也不用担忧其味道会熏着京中的贵人，于是随意应付了事。
见着人死地越来越多，甚至京城中发生了不少冲突，皇帝便下诏开仓放粮，与此同时，问责于地方州县的官员，这场饥荒被有条不絮地处理，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娘，皇帝既已下令开仓放粮，”蘧明夷有些担忧地望着北定王妃，“我们还要派人接着施粥吗？”
“不必了，皇帝此时开仓放娘，定然是思虑周全之后的决定，“蘧氏提到“陛下”两个字的时候，眼底划过莫名的情绪，意味深长道，“我们还是，不要抢了皇帝的风头。”
蘧明夷对于蘧氏中隐含着对于当今圣上的不敬，已经见怪不怪了，从善如流地接了句：“娘亲，你说这起饥荒便就这么结束了吗？”
“绥欢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说出来，让为娘听听你的看法。”
“古书上记录，大疫伴随着着大饥的情况常有，通常是由于没有妥善处理死尸的缘故，冬日死尸堆积，腐烂生蛆，为鼠所食，且会污染水源，绥欢猜想，由于是冬日，那些处理尸体的人恐会钻空子偷懒……”
蘧明夷停顿一瞬，继续道，“京城达官显贵近些日子也是甚少出门，想必都已经意识到了，可为什么陛下还不采取措施呢？”
北定王妃目露赞赏，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在绥欢看来，皇帝为什么不一开始便开仓放粮？“
“因着前几年举办封禅耗资巨大，国库空虚不足，再加上后面几年收成年年不好，若非是后面接连发生暴动，构成潜在威胁，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蘧明夷下意识接道。
“那绥欢现在知晓了为什么吗？”
在北定王妃的点拨下，蘧明夷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摸到了答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皇帝不敢焚尸烧屋，至于掩埋尸体于地下，京城里人手不够，且已经发酵过一顿时间，想必也没有什么人愿意以身涉险……更何况，需从国库中拨款，虽每年受到他国供奉及地方上供，可仍空虚着。”
“那皇帝是打算耗着吗？”蘧明夷看向北定王妃。
“想必是吧……只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蘧明夷听着北定王妃的话陷入沉默，半晌后才道：“母亲是担忧外族会借此机会入侵大燕吗？”
说罢，蘧明夷便抬头看见蘧氏神色中一瞬的喜忧参半，再定睛一看，眼底皆是担忧神色。
“是啊，”蘧氏眼中含着泪，“自你父亲亡故后，朝中也不知能否还能找到能保家卫国的人，个个尸位素餐，斗来斗去，皇帝又爱玩弄制衡之术……”
果然，接下来，不到半月，便接连有着不少流民接连出现全身瘀斑，待吐出大口血水之后便死去，冬日里流民聚集，即便用了草木灰掩埋，也无济于事。
疫病毫无节制地传染地更快，那许多接诊的医生也染上了此病死去，后面京城各处陆陆续续出现相似状况，一时间人人自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京城中人想着隔岸观火，只是疫病一旦出现，他们又如何避开得了。
太医判断其应是鼠疫，朝中有大臣便提出“焚尸烧屋，成本低廉”的主张，紧接着便被弹劾“虐尸，有违伦理天道”，此事便也被搁置一旁，只是加大了修建临时住所和灭杀老鼠的行动，显而易见，见效甚微。
直到后面事态逐渐严重，皇帝便让吏部官员统计那些人家有人得疫病，随后下令，若是家中一人得疫病，立即焚尸烧屋，其余存活人员暂时隔离，此时莫说抗议反对，能活着便是不错，官员们也不敢在此时再提出反对的声音。
上行下效，由朝廷到地方郡县强制执行，后面果然见效甚快，那个月，黑雾笼罩着天空，**恶臭的气息弥漫在整个京城，当初没闻到的达官显贵，此时一个不落。
达官贵人就算是想着用熏香来遮掩，那刺鼻之气也只会更加恶臭，甚至不少这样干的人，都对这那熏香产生厌恶心理。
民间看着着黑烟，心中都不由犯嘀咕，甚至有术士称“那黑烟乃是不祥之气，阴气凝结，必生大魔”。
这番言论在民间流传一番后，后进入官府的耳朵里，不久便以“妖言惑众”的由头，斩了那术士，但朝廷却请来不少道行高的术士来用朱砂镇压邪祟。
“娘亲，真的会有邪祟吗？”蘧明夷听着那传言，心中不安，下意识看向屋内的北定王妃。
北定王妃正端坐在檀木桌前，写着什么书信，那信纸形状特别。
见着蘧明夷进入，北定王妃不动声色将手中的书信放置好，边回着：“嗯，这次恐怕不小，死伤惨重，怨气颇深，此番邪祟的道行不浅……”
“为何不请天上的道长？而请些不知深浅的术士，莫不是招摇撞骗的？”
“皇帝想必已经请过了，只是……那些道长暂时抽不出时间吧，至于那些术士，既然敢在此刻敢站出来，必有过人之处。”北定王妃眼中泛着柔意，轻轻抚上蘧明夷的脸，耐心地回答道。
蘧明夷思索后，便也没再继续纠结，而是话头一转：“娘亲，你方才写的信，是给何人所写？”
“算是娘亲的唯一的一个亲人吧。”北定王妃面色感概，眼底露出些许愧疚之色。
蘧明夷原以为如其余人所说，娘亲只是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孤女，倒是没料到还有一个亲人在世。
“……娘亲怎么不曾带我见见？”
“你这丫头，到时候，你们自会相见，绥欢到时候一定要听话……”北定王妃抱着蘧明夷，头倚靠在肩上，眼眶有些红，眼底满含着不舍。
“绥欢哪里敢在母亲面前放肆呢……”蘧明夷感受到蘧氏的悲伤，只是以为是想念亲人的缘故，便打趣道。
不出几日，便有人离奇横死，又有人称见到一团青黑状的怪物……
蘧氏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护身符，让蘧明夷戴着，避开邪祟。
蘧明夷虽不太相信这小小的玉佩可以发出那么大的功效，但是还是依着娘亲的话，将那护身符戴在自己脖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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