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地醒来，你掐住自己的喉咙，阻止那股干呕的冲动。没开灯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你才缓过来。
现在是凌晨四点。
梦里古怪的画面碎片在脑子里盘旋着，害得你一阵阵晕眩。你翻开笔记本，想趁着画面还鲜明记下来，头晕却令你撑着写了一会就趴到了桌上。
纸面上的字迹相当凌乱，可以说是难看。通常刚从噩梦里惊醒时，你连握笔都没什么力气，浑身还烫得吓人。这个专门用来记录梦的本子上每一篇的字迹都乱得像在满地爬。咬着牙写完最后一个字，就像是跟人打完一架似的脱力。
你忍不住从抽屉里翻出那枚装在信封里的箭簇。箭头经过打磨钝化，不会伤人，握在手心里像是一块不会冻伤人的冰。
冰凉的温度与滚烫的身躯产生反差，你竭力握着箭簇，像是要靠它降温。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一阵风从窗口吹来，将你吹清醒了些。
你走到窗边，将玻璃窗推得更开，感受夜风穿过树林和草地，迎面而来。你发烫的身躯也在渐渐冷却下来。
那股烫得像是要把整个人烧起来的温度褪去后，你终于有精神再审视手中的箭簇。
那是一枚装饰作用大于实用的铜箭簇，镂空雕刻着巴纹等复合花纹。
你不知道到底是谁寄给你的箭簇。寄信人地址复查后，其实是一家早就搬迁的小工厂。寄信人的手机打过去竟然是一家餐馆。
你把箭簇拿给幸村看，他问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鬼使神差的，你对他隐瞒了真相。你只说这是从行李里偶然发现的，可能是之前去住所收拾衣物不小心带进来的。他没作别想，说这是箭簇上的花纹是白山家的家纹。
你趴在窗前，出神地想，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你还能说对得起白山这个姓氏吗？一个连自己家的家纹都不记得的继承人。内心深处真正的愿望，不会是丢弃掉这个姓氏吧？
箭簇的花纹已在掌心印出红痕，可你还是忍不住将其攥得更紧些。你翻着笔记本，零零散散记着做过的噩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沉淀到水底如淤泥般的记忆。是梦搅乱了浑水，把它们扬起，零散的碎絮在浅层意识里飞舞。
你直觉他们就是你曾拥有的记忆。
你看着写下的记录里，有你一个人在狭窄的公寓楼等妈妈回家，一个人躲在壁橱里直到很久后才被找到……没一项能跟大家口中的你的过去对得上。
所有人都说，你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跟祖父一起生活了。父母去世得很早。你从没住过那种廉价还不安全的公寓楼。更不要提躲在壁橱没人关心。你有五分钟离开祖父或是佣人的视线，整个白山家都会如临大敌。
脑海里跳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该不会，你根本就不是白山月重吧？
这个离谱的想法立刻被推翻了。难道血型和DNA还能骗人吗？总不可能像是小说漫画那般，你的灵魂转生在白山月重的身体里吧？
就在你准备躺下继续睡觉时，床头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你以为是垃圾短信，没在意。可是震动再次响起，接二连三的。
你不得不拿起手机，却发现收到了连续三封空白邮件。
……？
归咎于运营商故障，你又躺下闭上眼。
小碧在周五的晚上传来消息，“月重姐，明天下午有赤也的比赛，要来看吗？”
你看了眼日程表，回复她好。
她发过来一个可爱又元气的表情贴图，说她到时候会来接你。
你突然想起来，既然是切原的比赛，那是不是也算是幸村精市的比赛？毕竟他们是同校一个网球社的成员。
谁料小碧的回复却说不是。她补充解释，这种一般性的比赛不会上全部正选，都是几个二军搭配一、二个正选。半决赛才开始陆续上正选阵容。
赤木碧说：“明天的对手还不够格让幸村前辈登场啦。”
你忽然又对幸村产生了新的微妙认识。这感觉很奇妙。明明你也在书架上看到过刊登他专题报道的网球杂志，看到过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下积累得像是小小的塔一般的各类荣誉。
那都比不上这一刻突然如微风般吹过心脏的涟漪。这让你在餐桌上都忍不住一直去看幸村，好像你对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又多了点认识。
幸村当然不可能发现不了。当你第三次把目光从晚餐的烩菜转向他，他才开口：“我的脸上有什么吗，月重？”
你赶紧低头专心吃饭。
晚餐后，你刚洗完澡，就被琉璃子拖去房间。明明这一层楼的房间只有你和她们兄妹两个居住，她还是东张西望，模仿电影里的特工望风。你看得好笑。
一进门，就发现早有人等待在此。幸村精市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喝果汁。看见你们进来，朝你们挥了挥手。他换了一身居家服，散发着相同的沐浴露香味，显然也刚洗过澡。
你有点茫然地在跟着坐下。三人成三角坐在地毯上。琉璃子神神秘秘地说道：“今天晚上我们要举行一次女子会试行！”
女子会……？
但你们当中有个男的吧！！
而且为什么是试行啊……？
你还没把困惑表达出来，琉璃子已经动作迅速地爬过来，像只擅长穿行的灵巧小猫，跪坐在你面前，趴在你的膝上，眨着眼充满希冀和祈求地看着你，小声说着拜托拜托。这孩子好像知道你对她这张脸束手无策，使用来得心应手。
你无法，只得后仰，拉开和那张漂亮小脸的距离。来不及抓起纸笔了，只能不断点头。
琉璃子小小欢呼一声。紧接着就像只小猫似的被兄长拎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
你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眼幸村。琉璃子正将一张折叠成三角的硬卡纸放在幸村精市的脚边，双手合十道：“因为丽同学今晚没法出席，作为替补，哥哥你今天作为A学姐出席吧。”
幸村精市微微挑眉。你不知道背对着你的琉璃子无声说了什么，他才慢吞吞说好吧。目的达成后的琉璃子没有理想中那么开心，颇有点怨念地盯着他的后背，小声咕哝哥哥怎么怎么。
你举起写字本：“说是女子会，该做些什么呢？”
“既然是女子会，最应该做的就是那个！只有女孩子在一起夜谈才能尽兴讨论的特殊话题——”琉璃子举起握成拳的手，“恋爱话题！”
你：“？”
等一下，平常接受恋爱漫画传教还不够吗？是你笔记做得还不够详细吗？还是说现在要对你进行突击恋爱漫画考试？
就在你开始疯狂回忆《少女月刊》最近几篇连载漫画的人物和剧情知识时，琉璃子看了一眼memo本，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各位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恋爱的话题呢？比如抓住跟喜欢的人独处的机会了吗？或者是跟喜欢的人一起拥有了新的回忆？或者或者，已经跟喜欢的人进入了新阶段关系？”
已经开始回忆来《来恋爱吧》背景里出现过的路人女是不是伏笔的你：“……”
这种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又隐隐失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可恶啊，你不是真的想参加少女漫画常识考试啊！
琉璃子期待的目光在房间里另外两人身上反复循环，久久等不到回应。幸村看着她手里的memo本，说：“我觉得你把这个认真的劲头放在长笛课上，应该会进步很快把。”
“那是长笛没有荣幸被我吹好。”琉璃子反驳，“你这样说教很扫兴哎，哥哥。不对，你现在是A学姐诶！那就从学姐先开始吧，要当好表率哦，学姐～”
幸村垂下眼，注视着硬卡纸上用马克笔写的“A学姐”，微笑着说，“目前都停留在希望存在的阶段喔，那些东西。我当然还会以现在的生活为重。我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他最后那句话更像是在说：你还有胆子接着听吗？
琉璃子鼓起脸，气恼地说：“学姐好狡猾，滴水不漏呢，说了什么都跟没说一样嘛！”
幸村精市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现在可是在扮演你的A学姐？如果我随意地说些自己的心情，才是对你学姐形象的不负责任吧？”
琉璃子一噎。发觉他说得还挺有道理。越想越不对劲，她嘀咕着在memo本上记了几笔，似乎是在小声念叨哥哥给我等着，抬头看向你。
“月重姐呢？”琉璃子飞快地瞟一眼哥哥，又转回来看你，眼神发亮，“直说无妨哦！不管发生什么，我和A学姐都会支持你的！对吧，A学姐？”
幸村看着她，唇边微弯起一个弧度，笑容加深，但气温似乎下降了。
“当然了，琉、璃、子、学、妹。”
恋爱啊……
你看看她，看看幸村，又看看膝上空白的写字本，视线上抬，看向天花板的吊灯。
恋爱……唯一与之相关的，能和你的生活产生联系的只有少女漫画了吧。
你写道：“最近把《来恋爱吧》的单行本全部补完了……算吗？”
“不行，那个不算啦。”琉璃子说，“有没有什么发生在现实里的？不管是发生在月重姐身上，还是发生在我有个朋友身上都可以！”
苦思冥想了半天，你重新对上琉璃子满含期待的眼神，有些歉疚地摇摇头。
不过她丝毫没有气馁的迹象，追问道，“平常发生的日常也可以喔？有没有让月重姐感到心动，或者是稍微不见就感到想念的人或物……？”
她余光瞥了眼哥哥，声音压低，语气接近引诱：“比方说，有什么人虽然每天都会看见，但每次看到都会产生奇妙的心情。一旦对方某天突然缺席，心里就好似缺了一块……”
经她这么一说，你陷入沉思，好像还真有……
你举起写字本：“做饭的松尾太太，每天开饭前30分钟就开始期待她出现了。上周她回去探亲，缺席了几天，感觉每天吃饭都少了点什么。”
琉璃子：“……”
幸村精市笑出了声。
他说：“这点你一定要记得传达给松尾太太本人呢。”
你举起写字本：“琉璃子呢？”
琉璃子有气无力道：“我读的是女校嘛，连校监都是女性……平常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男生！偶尔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去咖啡馆。更不要提漫画一样的浪漫邂逅……啊，说到这个！”
她双手合十，手指交叉，放在胸前，满面憧憬，“上次在咖啡馆遇到了游大人。游大人真是像……不，就是王子来到了现实里，一举一动都在散发着魅力。”
游大人是……？
你困惑地想，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吗？
幸村适时地开口，“是琉璃子的同学，鹿岛丽的姐姐。”
姐姐？王子？
你没想到这两个词还能联系在一起，莫非是最近电视上很流行的男装女役？你不由得对琉璃子就读的女校肃然起敬，万万没想到女校如此深不可测。
幸村看了一眼时间，从地毯上站起来，说：“好了，差不多到休息时间了。今天的女子会就到此结束吧？”
说是疑问句，但他完全是陈述的语气。
临走前，他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抚摸着那柔软顺滑的长发，微笑着说：“哥哥很担心你喔，我们琉璃子一定会好好成长，变成一个各方面都出色，能够独当一面的淑女，不会只记得成天拉着哥哥和姐姐玩过家家游戏，对吧？”
琉璃子跟着挤出笑容，“当然，哥哥。哥哥自己也会以身作则，当个诚实守信的好、哥、哥，对吧？”
你揉了揉眼睛，好像看见漫画网点似的闪光和鲜花浮现在这对互视而笑的美貌兄妹身边。是你眼花了还是漫画看出错觉了？
……
这次出门你已经轻车熟路了。往包里装好随身携带的纸巾、证件、零钱包还有手机。婉拒了司机接送，你一个人撑着阳伞，走向车站。
路线你早已查好，跟幸村再三做过核对。特地记在你的本子上。你自信不会坐错车。
虽说幸村在电话里跟小碧说这事的时候，你隐约听到电话那边她背后的切原喊了一句“白山前辈不会坐错车吧？”，而小碧则是远离电话，无语地回了一句“你以为白山前辈是你啊。”
你如临大敌地盯着车站导览图，再三比对，确信自己没有找错站台。一直到坐上电车，听着车内广告播报的前行方向与预想一致，你才放下心来。
电车在行进间晃动。悬挂的吊环摇摇晃晃。坐在对面的几个男生的对话吸引了你的注意力。休息天的缘故，他们没有穿制服，聊天里听得出有两个是立海大附中的学生。
大概是周末久违的朋友聚会，看完比赛后还打算去唱k。几个男生很自然地讨论起“战力排行”。立海大的那两个谈起学校在运动项目上的成绩就与有荣焉。高中生大概是天底下最容易被集体荣誉感动的生物。你听他们言谈里说起网球部是立海大运动社团里，王牌中的王牌。
和昨天的你一样，在发现正选不会全部出席后，他们发出了可惜的叹声。讨论完比赛后，他们的话题又延伸到了未来的进路。听起来几个人的成绩都还不错，讨论着心仪的大学，互相交换情报。
电车逐渐减速，缓缓行驶进月台后靠站停止。男生们的聊天中止，走出电车。
你也跟着走出车门，走上月台。
咪咪，嘬嘬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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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来点恋爱话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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