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
偌大的纸面上被你写下的婚约两个字填满,惊叹号仿佛一把匕首,要戳破纸张。
这天你的病房来了两拨不速之客。
这两拨来客你之前就见过,其一是你已经熟悉的桐原老先生,另一部分是白山家的顾问。准确来说是白山永之助,即白山月重的祖父留给她的理财顾问和律师团队。
领头的松阪盛先生在永之助生前一直为他服务,在老东家兼老友去世后,又成为其孙女的顾问。他上次来还特地带来一些遗产继承文件让你过目。由此你才对白山月重继承的遗产多少有了些印象。白山家留的财产大多是土地不动产和贵金属,主要为了长期保值。
白山家的财产有专门的理财团队在负责运转,她每个月可以从家族信托领取一笔钱。需要等到她婚后才真正继承白山家全部的遗产。
当时你就惊讶极了。白山月重才多大的年纪,就要考虑婚姻大事了。
这次两拨人过来,正是为了和你探讨这件事。
如松阪盛所言,白山永之助在去世前就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孙女的婚事。因为妻子、女儿、女婿皆已不在人世,所以老人家最担心的就是一旦自己过身,留下孙女一个人孤零零在世。
松阪盛说得很直接,白山和桐原家曾经考虑过联姻。两位老人家是多年至交,儿孙们相互熟悉,相当于一起长大。既门当户对,又有感情基础。
白山月重和桐原家的长男有过婚约,只是还没举行过仪式。还没来得及正式对外宣布,就出了白山月重受伤昏迷的意外。于是订婚典礼就这么搁置了。
现在从你醒后的状态来看,你的身体状态恢复得不错。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没有对生活能力产生影响。
目前来看,很快你就可以出院,回到正常生活了。那么,白山家和桐原家未竟的婚约也该重新提上日程讨论了。
由于受到的冲击太大,你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张大了嘴看着在场这些的长辈们。他们也给了你足够的缓冲时间,等你反应过来,抓起纸笔仓促写道:
“不结婚的话会怎么样?”
写完你就醒悟过来了。首先,白山月重有一部分遗产必须在婚后才能正式继承。其次,先前订婚典礼已经在筹备当中,那么两家应该从很早就开始筹备这场联姻了。
这不是你想就可以拒绝的事情。
这是白山月重的人生必须经历的一环。
你沉默着把刚写下的那句划去,翻过崭新的一页,重新写道: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慎重考虑。”
访客一走,你就冲进浴室,对着镜子里的倒影大眼瞪小眼。你怎么都不觉得自己像是有那个命投胎到大富大贵之家。更别提还有什么婚约者之类的洋气设定。
如果镜子里的人可以开口说话就好了,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泄气地垮下肩,镜子里的倒影也同样满脸颓丧。
你用手按在镜子上,镜中的少女与你掌心相贴。你们一样的不解困惑。
白山月重啊,你到底去哪了呢?
跟镜子里的倒影对视许久,你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般握紧拳头,对着空气挥了挥。
你把写字本翻到崭新一页,郑重写下作战计划四个字。
首先是目标,当然是找回你真正的身份和记忆了!以及真正的白山月重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消失。
然后是重点,目前你必须以白山月重的身份行动,那就必须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你必须要维持白山月重原有的性格,保护好所有属于她的东西。直到你把她找回来,重新将人生还给她。
你看着自己的笔迹,大概知道现在该怎么行动了。
“抱歉。”你写道,“休息天还找您出来加班。”
易拉罐咕咚一声掉落出贩卖机。穿着便服的医生弯腰从货物出口里拿出一罐拿铁咖啡。
他扫了一眼你举在手里的写字本,喝了一口易拉罐的咖啡,说:“哦那种事情无所谓。当我选医科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一辈子当医院的牛马了。我们的假期不叫假期,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待命。”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但看起来比刚才那副睡眼惺忪的神态清醒一点了。
“所以,慌慌张张想要找我的原因是什么呢?”他又饮一口咖啡,“佐藤小姐说你当时的脸色很差。”
你本来是想通过护士小姐来找主治医生,没想到他恰好今天休假。可能由于你当时表现得太像个死到临头慌不择路的人,佐藤小姐立刻通过私人方式通知了休假在家的医生。
原则上来说,这样的操作是不符合规定的。
“不过你的姓氏是白山,现在照顾你的老头又是桐原。”医生说,“院长也只会对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
你们走在住院部的道路上。
“所以你想找我的原因是什么?”医生问,“发生了什么?”
你把早就写好那一页纸翻出来展示给他看。
他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我觉得我和白山月重是两个人格。我没有办法代替白山月重做出任何与人生相关的重要决定。尤其是婚约这样决定命运的大事。我陷入了困境,想寻求帮助。”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你认为你和先前的人格是独立个体而非总和。你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代替前一个人格做出抉择,我的理解对吗?”
你猛点头。
是的,你现在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
你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地顺着白山月重既定的人生轨迹走下去。顺从于他人的期待,默认自己是白山月重,和未来应该和她结婚的人培养感情、举行订婚。用她的身体,过着她的生活。
这是不对的。你没有办法离开这具身体,擅自操作它行动已经是对不起它的原主人。
如果回绝呢?那不就是你在破坏原应属于身体原主人的东西吗?即便不想要婚约和结婚对象,做出抉择的也应该是白山月重本人。
所以你只能先拖延。
问题就麻烦在这里。无论你在心里如何划清界限,在别人眼里,你就是白山月重,白山月重就是你,没有任何分别。
无论有没有失忆,生活在这个身体里,操纵着这具身体呼吸、微笑、行动的就是白山月重。他们不会把昏迷后醒来的你和前十几年与他们生活相处的那个人完整区分开来,当做两个独立的个体。
口味的微妙变化、偏好的改动、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的记忆,都可以得到医学上的解释。脑部受到外力撞击,颞叶受到影响,掌握说话功能的布洛卡区可能受损。
医生看着你,“我说,白山小姐。”
“首先,从法律角度来说,无论你失忆还是人格障碍都不会对身份认定产生任何有效的影响,记住是任何。”他咬字加重音强调,“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社会关系,你都是如假包换的白山月重。其次,现在你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此期间你所做的任何与财产、户籍等相关的行动不具备法律效力。”
医生又喝了一口咖啡,说,“当然,这只是我出于职业道德给出的参考建议。”
罐装咖啡的涂装让你感到异常的眼熟,医生自然察觉了你的视线。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易拉罐,轻轻摇了摇沉底的沉淀,说别看了,这不是小孩子该喝的东西。
你写道:“我感觉很熟悉。”
他有些意外,看了眼易拉罐,“对这个牌子的咖啡?”
你点头。
“总觉得以前经常看见这个罐子。”你写字的笔顿了顿,“它应该甜甜的,很好喝吧?”
有那么一瞬间,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好像有人将罐装咖啡从你的手里拿走,说了一句什么小孩子少喝咖啡,对骨头不好。
你愣在原地。
医生叹了口气,用罐底轻轻地撞了一下你的额头,随后说:
“大小姐就不要喝这种糖分超标的不健康咖啡因饮料了。”
他又说,“我会把你的情况跟监护人详细说明清楚,放心交给我吧。”
你真诚地写了两个巨大的占满整张纸的谢谢,举起给他看。他瞥一眼,说不用谢,和病人家属沟通这部分算在他的工资之内。
医生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你没有跟上来。他有些困惑地回过头,却看见你正一脸纠结地抱着写字本留在原地。
你犹豫了很久,走到他身边,掏出笔来。医生看出来你满心踌躇在组织语言,想告诉他什么。于是他耐心地等着。
你一咬牙,决定告诉他,你听见有人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叫你。那个声音总是徘徊在你梦里,让你感到异常的熟悉。
“我总是梦见有人称呼我另一个名字。”你下笔用力写道,“那个人叫我胡——”
医生微微挑眉,看了笔记本一眼,又看了你一眼。
你满眼殷切地望着他,他开口了。
“白山小姐。”医生说,“我怎么会忘记自己患者的名字呢?”
你傻眼了。
你当即把举起的写字本翻过来一看。
纸上的墨迹就像是水蒸气般瞬间消失了,仿佛你从来没有写过胡桃这两个字。取而代之的,是端端正正的“月重”两个汉字。
端正清隽得甚至不像是你的笔迹。
事实证明,医生非常有用。
你还沉浸在字迹当场被改写的震撼里,无暇分神。那边医生已经完成了和家属们的交涉。
在他亲自上阵和家属沟通后,无论是桐原还是松阪,双方都默契地再次将婚约议题无限期搁置了。取而代之是关于你出院的生活安排。
松阪先生的提议是在分家当中选择家境殷实、人品可靠的一家人照顾你,当做寄宿家庭。但被指出毫不熟悉也没有感情的分家无法提供安全感后,他也没有过多坚持。他的底线是要求你的生活起居必须有专人照顾。
桐原先生则是希望你作为家人跟他一起居住。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目前他是你的监护人。其次,与其让孩子寄人篱下,不如跟着他住。最起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允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你默默写下可以一个人住吗?但写字本还没举起来就被否决了。
你觉得还不如不出院呢。干脆在医院住下去算了。
在这点上,医生爱莫能助。何况他给出意见也是你的日常生活最好有人看护,防止再次出现受伤的意外。
说到底,就是因为白山月重上次突然被送进医院把所有人都吓出了后遗症。再不敢放任她一个人到处乱跑了。
而关于白山月重受伤始末,你也从医生和佣人口中得知了情况。原来,自从白山永之助去世后,白山月重便独自居住在东京的公寓。甚至连白山家的佣人都不知道她一个人回到了乡下的老宅。
负责做饭的家政第二天来上班时才发现昨夜的饭菜丝毫未动,公寓里空无一人。再得到关于白山月重的消息,已经是她被人发现流血昏迷,紧急送往医院了。
似乎是一个人从老宅后院的石壁上摔下来,脑袋撞在石块上,血流了一地。身上还有些树枝和灌木的划伤。基本可以断定是独自攀爬到高处时,失足摔落。因为没有同行人,没法彻底证实。
警察也去了现场勘察,没发现有同行者的线索。
这起事件基本就被定性为意外了。
发现你并报警叫救护车的人是偶然经过的游客。住院期间警察也过来对你进行了例行盘问。但因为你的特殊情况,最后肯定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看起来白山月重就是突然之间一个人心血来潮跑去爬老家的山。不小心跌落下来砸伤了脑子。然后她不见了,你醒来了。
难怪老先生看上去有些受伤。这件事情发生在订婚典礼的前夕,是不是意味着白山月重内心深处并不想成为桐原家的人?
所以才会抗拒到封闭了内心,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马上就要崩溃了,想要回到熟悉的环境,于是一个人回到和祖父相依为命的老宅,拼命汲取一丝安全感。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医生说的只是猜测,但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不在意。
白山月重的父母很早就离世了。她除了祖父没有其他血亲。重要的人接二连三去世。最后连祖父也离开了。在这个世界上的联系彻底断了。这么一想,警察的怀疑也很合理:白山月重可能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虽然所有人都对这个话题三缄其口,但你又不是被隔绝在真空里,或多或少能从周遭的态度里窥探出一二。
他们嘴上不说,或是明言反对,但内心默认了那个猜测:白山月重可能不想活了。
目前收集到情报来看,似乎可能性很大。
但你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但你实在是没有脑子去想这些了。你的大脑全都被震惊和疑惑塞满了。你看着自己手里的写字本,还是刚才那一页,还是你写的那句话:
——“我总是梦见有人用另一个名字叫我,那个人叫我【月重】”。
无论你怎么想划去月重两个字,墨迹就像雪碰上火,纸碰上水,立刻消融无形。而只要你写下“胡桃”这两个字,笔迹立刻就会被吞得一干二净。
你着急了,不顾他人眼光,抓起桌上的纸巾试图在上面写下“胡桃”二字。可是纸巾柔软易碎,笔尖在上面戳了好几个洞都没留下像样的痕迹。
此时房间内一片寂静。你没有意识到所有人的谈话都停止了。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你身上。而你一脸惶惑,茫然地环顾四周,就像一个被诬陷的孩童拼命想拿出什么证明自己。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明明你告诉幸村精市自己叫胡桃的时候什么异样也没发生。
想到这里,你匆匆把写字本往前翻,想找到那天写的那一页。可是等你翻找的那一页,更加令你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你手里的笔差点惊得掉落下去。你有对笔记本每一页做日期编号的习惯。你分明清楚记得,自己跟幸村相遇的那天,你写下的名字是胡桃。
可是日期是对的,页码也是对的,端端正正写在纸面中心的名字却是“月重”。
有人动过你的笔记本?
不,不可能。这写字本你总是随身携带,睡觉甚至会压在枕头下。谁能绕过你不动声色地修改你的笔迹造假?
你疯了一样不断在纸上写下胡桃两个字。可是只要落下最后一撇,笔迹立刻就会消失。你快要崩溃了。
医生及时站起身来,想要打断你。
“白山小姐——”
你却一把夺过医生桌上的纸笔,不顾旁人的阻拦,用力地写下胡桃两个字。可是无论你如何努力,墨迹在触碰到空气后都会立刻消失。笔尖刺破纸面,在桌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仓惶又无助地抬起头,只发现每个人都在震惊注视你。
啪嗒,你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你整个人脱力般朝前扑去,跌倒在地。
一股尖锐的疼痛在脑中炸开,好像一把冰锥猛地刺进太阳穴。你痛苦地抱住脑袋,挣扎翻滚起来。惨叫声被封在喉咙里,你连呼救都喊不出来。
恍惚间,你感受到纷乱的脚步声踩踏在地面上传来的细微震动。有人把你抱在怀里,大声呼喊你的名字,你竭尽全力摸索着反握住对方的手。你想在对方的手心写下真正的名字,却在颤抖间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
当你再次睁开眼,又是那一束光穿过玻璃窗照在雪白的病房墙壁上。宫本护士正低头在速记板上写着什么。你坐在床边,膝上放着你的写字本和笔。
你翻开写字本看了两眼,又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钟。
时间回到了当天早上。
光顾着看漫画忘记更新了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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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又一次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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