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摇摇晃晃走在医院的回廊。
上午十点的阳光透过大块的玻璃窗照彻走廊,墙壁白得刺眼。平整的地面砖反射着光线,地上好似流淌着一条光河。你下意识抬起小臂挡在眼前,还是受不了刺激而闭上眼。
眩晕,失衡,还有错乱的心跳。
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好似重锤般砸在听觉神经上,鼓膜响应般震颤着。你咽下唾液缓解干涩的喉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脑袋抵着墙壁,你忍不住跌坐在墙壁的长凳上,虎口卡着喉咙剧烈地呛咳。
陪护追出病房,在身后叫着你的名字:
“月重小姐,你要去哪里?”
与此同时,少年清润的声线也在空气里响起:
“胡桃?”
幸村?
被遮掩在凌乱发丝下的双眼倏然睁大,你猛地抬头,看向走廊对面的少年。人们来来往往,他立在原地,像是不经意间侧身回眸看见了你,便停下脚步。
琥珀色的阳光犹如金箔般轻覆在他的眉骨、鼻梁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在发光。
对,幸村。
他叫的是胡桃,而不是月重。
你的指尖开始颤抖。虽然写字本里那一张的笔迹被篡改了,但他还记得你告诉他的名字!
他知道,他能看见,这个人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只有这个人能记住!
你走上前急切地握住他的小臂,他袖口的纽扣深深陷进你的掌心。你想张口说什么,但企图逃逸而出的声音却像被看不见的橡皮绳强行拉拽回去。最后发不出的声音都变成喉间艰涩难忍的咳嗽。
你越是紧抓住他的手臂,越是急着向他表达什么,咳嗽就愈剧烈。整个胸腔都像被揉皱了一般抽痛起来。
他看见你满脸的惶惑焦急。他的视线扫过你身后,他也看见追出来的看护。
几乎只是在一瞬间,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你身上。
他轻轻握住你的肩膀,安抚道,“不要急,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慢慢来,先冷静下来,好吗?”
灿烂的阳光把他的每根发丝都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发梢在微风里轻轻摇晃。凑近来看,才发现不是他本人在发光,而是他的脸庞肌肤被映得几近透明。
与之相反的,则是他绀色的眼瞳,居然沉淀成更深的褐色,幽深得像是白纸上干涸的墨迹。
你张了张口,发不出的声音被无形的屏障掩盖在喉间。你只能反握住他的手腕,抓下他的一只手臂,在他的掌心用指尖写道:
“我”
他低垂着眼眸注视自己的手心,又仿佛在注视你。
“名、字”
他浓密的睫毛似乎轻颤了颤。
“是——”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指尖在他的掌心划出最后的圈线。你抬头,充满希冀地看向对方。
他知道的,对吧。他一定能说出来。
幸村垂眸看着自己被你握住的那只手,过了一会,才掀起眼帘,看向你。他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抓在手中般收起五指,用力握紧拳头。
“胡桃。”他说,“我记得,你真正的名字是……胡桃,胡桃?”
他蓦地抓紧你的肩,倾身向前,担忧的神色里还混杂着一丝错愕。目光一寸一寸滑过你的脸庞,像是要确认什么,又仿佛是出于不可置信。
脸上好像有些湿意。
你茫然地摸了摸脸颊,才愕然发现自己在流泪。
应该要如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呢?证明自己的存在明明应该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心底又好像有个声音在哭泣。
“胡桃想喝点什么?”幸村征询地看向你,“草莓牛奶,果汁还是?”
你对草莓牛奶没什么兴趣,果汁也是泛泛。病房冰箱里放满了蔬果汁,大概是白山月重的嗜好。你都不怎么动。
你喜欢充满气泡的碳酸饮料,最好放上满满一杯的冰块,再加一片柠檬。或者是糖度爆表的咖啡饮料,致死量的糖浆和热腾腾的奶泡。
你无精打采地指向罐装咖啡,现在这个更适合让你打起精神。碳酸饮料也行。
幸村弯腰捡起滚出来的咖啡递给你,顺口道:
“当心咖啡因会导致钙流失哦。”
“没关系,拿铁里的牛奶会补钙。”你举起写字本。
幸村失笑。
你们现在坐在医院的天台。当然为了避免发生事故,围绕着天台周边全都打上了等身高的铁围栏。你们能上来托幸村的福,他好像跟谁都能沟通,只要他一微笑,无论拜托谁都会心甘情愿为他完成请求。
这次也是。路过的护士虽然出言制止,但是在他的微笑着双手合十的拜托下还是败下阵来,心软地说只给十分钟哦。
你喝了半罐咖啡,勉强振作精神,拍拍脸颊,拿出本子写道:
“幸村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位长辈生病住院,刚好在这一层,我来探望他。”
你一愣,这也太巧了。你看着他,不禁出神地想,这个人拥有一颗关怀他人的心。
这样完美的人真实存在?
你的笔尖一转,问:”幸村君有不擅长的东西吗?
“有。”他脱口而出。
这下轮到你愣住了。
他深深地看了你一眼,收回目光才笑着说,“我很不擅长坦诚自己的心情。”
“把自己的心情、想法什么全都表达出来告诉别人之类的。”他说道,“总觉得很难做到这么诚实。”
那不是好事吗。
你脸上的表情如实写照心理。
只有成熟的大人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吧。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跟小孩子没两样,有时,过于坦诚自己的心情并不是什么诚实的美德,只是在任性地给别人添麻烦。
——你那是什么表情?以为摆出这种神情,就会有人纵容你?收起那股幼稚的念头!
一道严厉的训斥声忽地在脑海里浮现。你一怔,下意识捂住右耳,转头一看。身旁当然除了幸村之外,空无一人。
天台上只有风和云影在流动。
是幻觉?
“幸村君是个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你写道。
善解人意,体贴、温柔。
立场对换一下,你绝对无法做到如此照顾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当对方带着仿佛被海水淹没般灭顶的绝望扑过来,你觉得自己只会吓得束手无策。
幸村笑了一下,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走,“说起来,刚才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发生了什么?”
你下笔的动作一顿。你不知道在这里跟幸村坦白是不是个好主意。他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以记住你是胡桃而不是白山月重的人。
你怕上一轮在医生诊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再演。
所有人冲过来,抢夺你扎向手背的钢笔,将你按在沙发上。诊室的房门洞开,陪护冲进来——那你在他眼里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患者。
很可能你会直接吓跑唯一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你不敢赌。
这念头转瞬即逝之后,你立刻在心底唾了自己一口。这是什么软弱的念头?
正巧,你停顿的时间太长了,久到幸村不禁出声问你,“胡桃?”
“只有幸村君会用那个名字喊我。”你写道,“其他人都做不到呢。”
幸村一怔,轻声说:“抱歉。”
你摇了摇头,继续写道:“请不要道歉。应该是我要对幸村君道谢。除了你之外,不会有人承认我是胡桃了。”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在你写完最后一个字后。笔迹似乎淡了一些,又在眨眼间恢复正常。你屏住呼吸等了半分钟。
这行字没有消失。
你的心跳加速,按下狂喜,把本子举给对方看。
他的目光久久凝视那行字,久到整个人仿佛凝固成雕像,只有风吹拂着碎发飘动。
半晌,他才说,“我知道了。”
他看向你,“胡桃就是胡桃。”
你停了一会,把本子翻过来。
笔迹没有消失,没有被篡改,那两个字还是胡桃。
你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想站起来,想抓着他去医生办公室。如果强制力对幸村没有作用,那他岂不是目前唯一可以证明你不是白山月重,而是胡桃的证据?
但幸村的动作更快。
他忽然倾身朝你靠过来,斑驳的树影投落在他的眉骨上方,就像是一条斑斓的蛇在雪白的皮肤上游弋。他的一只手撑在两人之间,另一只手礼貌又克制地覆在你的手背上。
“在我眼里,我所认识的就是你。”他认真地说,“你是胡桃,我认识的就是胡桃。”
在他的双眸倒影里,的的确确唯有一个你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你突然眼神一动,错开了视线。你的目光下落,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就像落下一片柔纱般覆住你的手。
他盖住的是你的左手。而你的左手腕上,正套着住院部的编号手环。
手环上端端正正地印刷着你的名字、房间号。
白山月重,特别病房,302室。
之前和幸村相处的画面翻书般飞速在脑海里闪过。长廊、花影、日光,那时他也坐在你的左手边。你猛地抬起头,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你全身的血都凉了。
就像是瀑布的流水瞬间飞落到无底深渊,你全身的力气也一瞬间被抽离干净。你仿佛都能听见刚升起的希望顷刻间落下摔碎的回响。
他看见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看见了。
他知道你是“白山月重”。
他只是在顺着你的话哄你开心,就像对待才十岁的美咲。
住院手环只写姓名、年级、住院科室,不一定写具体病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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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胡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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