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幸村大眼瞪小眼,房间里安静极了,只剩下陪护女士在隔间清洗水果的动静。
你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搞得动静太大。可来不及了。覆水难收。你恨不得脚下裂开一道缝让你掉进去算了。
好在未几,陪护端着茶盘走出来,一人手边放了一杯热茶,还备了茶点和果切。她的出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可是当她一离开,室内的空气又凝滞了。
“那本杂志……”幸村还没说完,就被你刷的举起果叉打断。
他看了一眼你执著递到他眼前的苹果,又看了你一眼,不由得失笑说了声谢谢。
你们默默无声地开始吃果切,只剩下咀嚼的细微动静。半晌,你才举起写字本:“那是拜托宫本护士带给我的杂志。”
幸村倒是认真道:“如果胡桃想了解关于我的事情,可以直接来问我。”
你浑身不自在,又不知道从何谈起。何况本来就是你一厢情愿地将妄想强加在对方身上。盯着自己的拖鞋天人交战半天,你投降般垮下肩,脑袋也垂下。
口腔里残存着苹果微涩的味道,好像连心脏都开始发酸。你想质问幸村精市为什么要把你当小孩一样哄,质问他早看见住院手环上的名字和病房号,为什么还顺着你摆出一副相信你、亲近你的态度,认真聆听你说什么,顺着你把你喊作胡桃。
想到这里你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靠枕堆里发出无声哀鸣。说到底先弄错情况的人是你,是你擅自把妄想添加在别人身上,擅自对无辜的好人寄托希望。
罪魁祸首是自己,你闷闷地想道。
你举起写字本挡在自己的头上,纸上写着大大的“对不起”。大概举了半分钟,没给对方做出反应的时间,你又把写字本放下,匆匆写了一句:“你是不是认为我是傻瓜?”
你翻过一页,继续写:“你早就知道我就是白山月重,为什么还要哄着我玩?”
空气里依旧很安静。因为开着半扇窗户,楼下孩童嬉闹的叫喊声的都被风送上来。隔着门扉,走廊上护士小跑而过,在擦肩而过间和同事交换着口讯。
病房好似一个小小的保险柜,把你们连同满室寂寥的空气都从大千世界里隔离出去。一门之隔,走廊外的世界还在按照时针走动终于地运转着。
清静得让你有一丝错觉,时间像是轰隆的火车呼啸冲过,把房间连同两个人都忘却在时间的轨道之外。
半晌,你听见幸村突然笑了一声。或许那还够不上笑,只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是滑出咽喉的气息,在舌尖凝成未成形的笑。又无奈,又纵容。
就像是细雪被吹向暖气蒸腾的温泉,尚未落到水面,就在空气里融化无形。
“这个问题实在尖锐……”他失笑道,“首先我保证自己绝对没有产生那么过分的想法,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顿了顿,又说,“我的确是看见了……但是美咲拜托我的,是成为你的朋友。”
说到这里,他眼神湛然有光,正色道,“你告诉我的名字是胡桃,那么我认识的就是胡桃。你不想以白山月重的身份认识新的朋友,对吗?我只是想尊重你的愿望。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更多,我了解的关于你的事情也就越多。”
他的神色看起来格外真诚,“就像胡桃一直叫我幸村君,但其实光是我家里就有四个幸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胡桃可以直接叫我精市。”
“无论是月重还是胡桃。”他停了片刻,说道,“名字只是名字,如果没有被赋予特殊的意义,就只是单纯的两个汉字。重要的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那才是两个人之间的连接吧。”
他垂下眼来,目光停留在你的写字本上,手指也按在纸上。你看见他修长白皙的指腹与纸上漆黑的笔迹形成鲜明对比。那些弯曲的字迹就像是一根根散落的茶叶梗,又像是蜷缩的书虫,突兀地被拽出来暴露在天光下。
他拿起了你的笔,在空白处用力地写下“胡桃”,又写下“精市”。
“名字如果没有被赋予意义,也只是汉字而已。”幸村注视着你,重复了一遍,“世界上还有很多叫做月重、胡桃或是精市的人。也许此刻他们也在注视彼此,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当胡桃开始看着我,交换名字才真正产生了特殊的意义。就像是钥匙一样,胡桃这个名字,是你亲手递给我的钥匙。”
你看着他的眼眸,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回应。你的大脑一片空白。该说是对方太能言善辩还是因为你笨嘴拙舌?室内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说得很道理,但你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你一时又想起来是什么?这逻辑对吗?
为什么你在医生和家属面前没有办法把胡桃这个名字出口?但是幸村却完全没有问题?真的只是因为幸村精市既相信你是白山月重又相信你是胡桃?真的是因为他相信胡桃这个昵称一样的名字是只属于两人之间的特殊联系吗?
你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抓住了什么。你意识到那股强制力的目标是阻止你拒绝承认“白山月重”的身份。所以每当你想向他人表露自己不是白山月重,就会受到强制力的阻拦和惩罚。
你不能否认白山月重这个身份。
但你可以往这个身份上再添加点东西。
幸村离开后,你立刻就找了其他人来验证猜想。你小心地询问陪护和护士能不能用胡桃来称呼自己,她们都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宫本护士还笑着问这是你的小名吗?你含糊地点头应下,翻看笔记本上的字迹,没有一丝模糊改变的迹象。
这跟上次在诊室里的走向截然不同。你彻底被搞糊涂了。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那你上次当场发疯算什么?
再三告诫自己,每一步行动都是在积累经验,你的怨念才平复下来。
强制力要让你当白山月重,但无瑕分辨你有没有在做符合“人设”的行动。只要你承认这个身份,就不会像一开始在病床上睁眼时那样,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出轮回,甚至连医院都走不出去。
你的心脏狂跳,舔了舔唇,你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点欺骗这个世界的诀窍。
小小的取得进展让你在几天后走进医生的诊室都比平常志得意满,步履轻快了几分。坐在办公室后的医生有些意外,视线离开电脑屏幕,看了你一眼,状似无意地问:“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了?”
你抱着记事本用力地点头,写道:“交到了新朋友。”
你和幸村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医生在眼镜后的双眼看不清具体的神色变化,嘴角似乎弯了弯,说那的确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复诊还是那一套流程。你很熟悉了。连带着对这位医生也比对旁的医师更亲切一些。
在做完一系列检查后,他示意你回到座位,打开你的病历档案,开始做问答记录。
一般到了这一步,都意味着复诊进入了尾声。你放松下来,后背也贴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在这一天的诊疗即将结束之时,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写了一句话,举起写字本给医生看。医生的视线从病历档案上抽离,蜻蜓点水般滑过纸面,忽然一顿。但那停留也不过一秒、或者两秒,立刻佯装无恙地收回视线。
一、二、三,笔迹没有消失,没有被篡改。你的手臂也没有绽开条条血痕。
看起来很顺利,没有任何突变发生。你心满意足地收起写字本,盯着上面的笔迹。
却听见室内除了敲击键盘的哒哒声,还响起医生状似随口的问询声:
“你说总是在梦里听见有人叫自己胡桃。是什么样的梦呢?”
说着,他敲下最后一次回车键,从桌后望着你。
你下意识感觉到哪里不对,但医生的表情毫无波澜,看不出一丝破绽。于是,你闭上眼,集中精神回忆一会,还是写下:
“有时会响起铃铛的声音,有时则是鼓声。在梦里,我好像总是孤身一个人待在一个大房间里。直到有一个声音对着我喊胡桃。”
梦境依旧模糊,你总是看不清四周的景色,只能依稀靠直觉分辨出那是一间宽敞的房间。清冷的空气就像是一层潜水衣般紧密地包裹着你的身躯。
梦境的最后总是一扇门被拉开的声响,然后是那一声呼喊:
“胡桃。”
你甚至分不清那声音的主人是男是女。但你能确定,每次都是同一个人。
你写道:“我是不是还有个小名,叫做胡桃呢?”
医生注视你片刻,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键盘的敲击声又雨滴点接连不断地开始了。
“按照你目前的情况,我有一个比较合适的辅助方案推荐。”他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白山小姐听说过催眠疗法吗?”
他简单又迅速地介绍了一番,还说会找时间让监护人来和你一起聊聊方案。你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你也听得出来这是在挖掘你深层次里潜意识的记忆。应该是件好事吧?
你没做多想。
接下来医生又和你提到了出院的日子。
他一眼看出你有些踟蹰。
“你现在大部分情况都已经稳定了,可以出院了。定期回来复诊,以催眠疗法辅助就可以了。”医生说,“白山小姐,你不想出院吗?”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头。
他一点都不意外,“这很正常。创伤带来的恐惧和不安会让你下意识逃避面对外界的世界。你醒来后逐渐适应风平浪静的医院生活,对这里产生归属感,不想离开这里是很合理的表现。”
“但是,白山小姐。你不可能在医院里待一辈子。”他做了个手势,“抱歉,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以你继承的财力,完全可以办到这点。但不应该。”
“走出去对你而言更有益。治疗的根本目的是让你重新适应社会。”
“最重要的是,离开医院,你要回归的目的地才是你真正的家。”
他似乎意有所指,但你听得懵懵懂懂,只能旁观他叹息了一声。难得情绪外露,以复杂难辨的眼神注视你。
“不论如何,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吧。”医生说,“今天的诊疗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你依言起身,对他欠身行礼,走向门。走出房间时,正当你下意识抬手想像往常一样顺便带上门时,突然一顿。
鬼使神差的,你没有将门关上,轻轻留下一条缝隙。这条细缝足够让你听见门内的动静,又避免自己早早被发现。
医生似乎拨打了谁的电话。
那边接起得很快,来不及响到三声就接通了。尽管隔着电话和距离,你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无法判断身份,但你能清楚地听见医生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
——“我想确认一件事。白山小姐的母亲……名字是胡桃对吧?”
你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怎么感谢营养液和地雷来着!!坏了我不会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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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名字是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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