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就到了黎兮舟的生辰,这一天又下起了雪。
府中众人一大早就起来忙活,柳绵手艺不错,自告奋勇承担了吃食,其他人各自也找了活干,黎兮舟作为寿星,被众人劝着坐下,让她安心等待。
坐了一阵子,沈婉瑜带着一个篮子过来,交到黎兮舟手中,朝她点点头。
黎兮舟安抚似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披上御寒的披风准备出门。
见状褚南煦走到她旁边,问道:“师父,还下雪呢,你要去哪儿。”
“我出去一趟。”黎兮舟提起东西就走,褚南煦也不多问,随手拿起伞就紧随其后出了门。
到地方后,褚南煦看着墓碑上的字才反应过来,这是黎兮舟爹的墓地。
黎兮舟把带来的东西摆在墓前,没有说话,静静伫立墓前,凝视着那覆盖着雪的坟茔。
褚南煦也没有多说话,就陪在她身旁,为她撑着伞,挡去风雪,他知道此刻他不需要多说什么,安静陪着她便好。
其实来墓地之前,黎兮舟的心里有很多话想对爹说,她想诉说这段时间遭遇的苦楚,想跟他爹骂那些坏人;她想告诉爹她把船厂打理得很好,没让旁人抢了去;她想说她长大了好多,能一个人干好多好多事情了……
但是到了墓前,她什么都不想说了,万般思绪骤然沉淀,只想安静站着,凝视着那一方高高的土堆。
自从爹离开之后,她的心里始终感觉空落落的,到了这个地方,才稍有缓解。
雪簌簌而落,陵墓上的雪白了又白。
不知过了多久,雪渐渐停了,黎兮舟转身对着褚南煦说道:“走吧。”
刚迈步,黎兮舟便听到一阵形似鸟鸣,却很明显不是鸟鸣的声音,她好似曾经听到过。
不等她回想,恍惚间,她好似看到那棵大树后面有人影闪过,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爹下葬时那个树后的面具人。
她往那边走去,树后却什么都没有,地上也没留下脚印。
她想看看是不是那人提前留下过什么,她接连揭开几块树皮,底下也是什么都没有。
想必这次真是幻觉,或是雪晃了眼睛。
褚南煦不明所以:“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黎兮舟思忖一阵,隐瞒了奇怪的梦,只把戴面具的人说给了褚南煦听。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暂时来看,他对我没有威胁,反而帮过我。”
褚南煦也没听过如此奇怪之人,不禁心生担忧,纵使面具人暂时没威胁,褚南煦心里也有顾虑,嘱咐道:“不过万事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多加防备的好。”
“嗯。”黎兮舟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弄清楚面具人真实身份之前,对他不可信任。
褚南煦面色凝重,他心下了然,面具人的身份越早挖出来越好。
快到家门口时,黎兮舟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就算身着大氅,她也一眼认出那是周恒。
他怎么站在哪里?黎兮舟心生疑惑。
黎兮舟上前,“周恒?”
周恒暗淡的眼眸在看到黎兮舟的一瞬亮了亮,他本想在门口站一会儿就走了,没想到遇到了黎兮舟,他喜上眉梢:“兮舟,你怎么在外面?”
“有事出去了一趟。你怎么在这里?”
周恒笑意渐浓,从怀中掏出一串红色的珊瑚珠,“今日是你生辰,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往年他都会拿着准备好的礼物在隐蔽的角落悄悄注视着黎家,而后默默离去,从未将礼物送出手过。
今年不一样了,经过上次之事,当黎兮舟愿意叫他名字,而不是周公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不再是陌路人,而是朋友了,所以他明目张胆地站在了显眼的地方,准备想好说辞再去敲门,不曾想在门口遇到了黎兮舟。
“这串珠子我请大师开光祈福了,可以保平安。”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碍于两家关系,黎兮舟本不想收,可是上次若不是周恒帮忙,她也不能顺利脱险,黎兮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周恒的这份情义她记在心里,这次收下,日后想办法还他便是,她接过手串:“多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啊。”周恒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再次重复道。
黎兮舟笑着点点头,出于礼数,开口邀请道:“周恒,我家里准备了吃食,要不进去一起吃点?”
“好啊。”周恒立即答应,眼里迸射出受宠若惊的光芒。
褚南煦虽是对周恒心有不悦,但他尊重黎兮舟的想法,并未多言。
沈婉毓看见周恒时,眉头紧皱,她未出面迎接,派人将黎兮舟叫到屋里,神情严肃道:“他怎么会来?”
黎兮舟拿出珊瑚串:“虽说周恒爹娘跟我们不睦,但是周恒跟他爹娘不一样,这些年帮了我们不少,上次若不是他,我们怕是不能如此顺利脱险,这次他又特地来给我送生辰贺礼,于情于理,让他来吃顿便饭也未尝不可。”
沈婉毓虽不情愿,但觉得黎兮舟说的有道理,周恒是个好孩子,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到小辈的身上,她调整好情绪,见到周恒后对他浅笑以示礼数。
黎兮舟把周恒安排坐在她身旁,本想坐在黎兮舟身边的褚南煦被挤了出去,顿时神色暗淡了几分,可他还是顺从黎兮舟的意思,黎兮舟的对面。
周恒脱下大氅,黎兮舟才发现他瘦了好多,忍不住问道:“近日身体可有不适?怎么像是瘦了?”
“没有不适。最近船厂事情比较多,许是累着了。”周恒避重就轻,并未说实话。
“再忙也得休息的。”
“好,我知道了。”
得到黎兮舟的关心,周恒心里像是盛满蜜的蜂巢,又满足又甜蜜。
席间周恒略有拘谨,这是他第一次在黎兮舟家吃饭,也是第一次和黎兮舟坐得如此近,耳朵绯红。
吃完饭,周恒起身告辞,他知道他出来的时间太久了,爹娘该起疑了。
天空又下了雪,黎兮舟把伞送给了他:“下雪了,路上挡挡雪吧。”
周恒接过伞,“好。”
雪中周恒远去的背影显得孤寂又单薄。
望着周恒远去的背影,黎兮舟长叹一口气,对身旁的褚南煦说道:“其实周恒也是个可怜人。”
“怎么可怜?”褚南煦不了解周恒,不清楚他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胳膊和手背上有疤痕,想必又是他爹打的。”
“他爹还打他?”褚南煦略有诧异。
“嗯。小时候我和周恒是玩伴,那会儿的他是个很顽皮有趣的孩子,后来他爹娘就不许我们往来,周家与我们家有什么恩怨我也不清楚,问了爹娘也不说,我明白他们这样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我们也就慢慢疏远。”
“周恒小时候跟我说过他不喜欢造船,他喜欢吟诗作赋,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小小年纪的他就能出口成章。但是他爹娘不允许,一旦发现他作诗,就会用藤条狠狠打他,还不许他吃饭,直到认错为止。那会儿他身上好多伤,有时候脸上都有伤,看着就可怜。”
“是不是你看他可怜,就经常关心他,帮他?”褚南煦双手环胸,歪着头看向黎兮舟,黎兮舟神情坦荡,眼里只有怜悯。
“是啊。”黎兮舟点着头,“明明比我大一些,那会儿个头比我还小,看着就可怜。”
褚南煦挑挑眉,他好像听懂了这个周恒纵使两家不合,他也要冒着风险靠近黎兮舟的原因了。
他又生了一丝庆幸,幸好两家不睦,就算他再接近,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会有任何可能。
“他近期瘦了,说是累着了,我看啊,肯定又是偷偷摸摸写诗在家里受罚了。”
黎兮舟猜对了周恒消瘦是因为受罚,却猜错了受罚的原因。
“师父只看见周恒瘦了,就没发现我也少了点肉吗?”褚南煦眼见黎兮舟的情绪随着聊周恒越来越低沉,故意岔开话题逗她。
黎兮舟看着面色红润,脸颊显现了些许肉的长风,揪了下他的脸,失笑道:“你这还叫瘦啊?”
褚南煦双手挤着自己的脸凑近黎兮舟,故作委屈:“当然啦,师父。你都看出旁人瘦了,你没看出我也瘦了吗?我可是你亲徒儿啊!”
黎兮舟戳开褚南煦凑近的大脑门,“我没看出你瘦的,倒是看出来啊,这几日你又圆润了不少。”
“我没有。”褚南煦极力否认。
黎兮舟拍了一下褚南煦的后脑,“我说有就有,回屋。”
褚南煦揪着自己有肉的脸,好像真的胖了点。
回到屋里的黎兮舟正将自己收到的礼物一一收起来,就听到了叩门声,她打开门,又是长风嬉笑着的脸。
她无奈笑笑,“你来干什么?”
褚南煦神秘一笑,变戏法似的捧出一个精巧的木匣:“来给师父献上生辰贺礼啊。”他扬扬下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打开瞧瞧。”
黎兮舟打开盒子,只见黑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佩和一支精致的玉簪。
那块玉佩是褚南煦母妃送给他的,让他碰到心仪的女子后送给她,如今,总算是用生辰礼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送出去了。
而玉簪,才是他真正准备的生辰礼,是他用特意寻来的一块上好的玉石亲手打磨,精雕细琢出来的,付出了许多心思,样式也是他绞尽脑汁设计的,世上只此一份。
黎兮舟拿起玉佩看了看,又拿起簪子看着,她惊讶地发现,簪子的尾部竟然刻着一个“舟”字,她的心瞬间像是被意外闯入的不明东西撞了下,不可遏制地乱动,她惊诧道:“这是……你做的?”
看到黎兮舟看见礼物时惊喜的表情,褚南煦就知道他心思没白费,他傲娇地抬着下巴,满眼自豪,“那是当然,它可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
跟你一样,世间独有,独一无二的簪子送给独一无二的你。其实褚南煦还想说这句话,但怕吓到黎兮舟,只能在心里默默补充。
黎兮舟仔细端详着簪子,雕刻十分精美,可见雕刻之人用心至深。
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长风认认真真刻花纹的模样,顿时心里洋溢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是从前从未体会过的悸动,她尚且不明白那是什么。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发自内心地感叹:“长风,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得到认可的褚南煦嘿嘿笑着,透露出几分傻气。
黎兮舟轻轻摩挲着簪子上的“舟”字,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她与长风过去的点点滴滴,心里荡漾起暖意。
抬眼间,与不知盯了她多久的长风视线相撞。
一瞬间,两人的心中竟都生了慌乱,慌忙别开眼。
褚南煦假装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红了耳朵,“师父,你好好休息,先回去了。”
“好。”黎兮舟低头紧握簪子,红了脸颊。
屋外风起,吹得屋檐上悬挂的灯笼晃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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