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最初近乎没什么时候是清醒的,宛若毫无生气的清秀木偶,任由墨岑意摆弄移动。他很轻,抱起来不费力气,就算途中赶路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他们向来游走在修真界边缘地盘,这里受主流影响远,也对仙君叛逃的风声一无所知,倒方便了二人在此处容身一段时间。
小村庄的人很和蔼,丝毫不加怀疑,甚至主动提供了村头的一座无人小院。
简朴整洁,基础设施都有。神殿不食五谷,墨岑意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按理说妖道应该同样如此,但他还是每日都喂点米糊糊。
餐食就这样潦草解决,可人终归是要洗澡的。墨岑意可以去河里清洗身子,但总不能让妖道这毫无意识的人在水里泡到发芽吧。
他也不愿带着人出去洗。思来想去,两天打一桶井水,烧热了后提到床边,用毛巾打湿后给他擦拭一番。
“……”
第一次做这活路时,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水有点凉了,他才回过神来。
到底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如此趁人之危?倘若回去了,如何面见师尊?倘若人醒了,如何解释清楚?
墨岑意捏着毛巾的手一紧,最终还是叹气,解开妖道衣带的时候还有些发抖。他不知道在抖什么,又不是什么滔天罪行,再怎么都有正当理由吧。
可目光触及锁骨时,他明显顿了顿,随后闭上眼:“……失礼了。”
妖道没有回答,估计是默认的。
墨岑意就这样闭着眼睛,快速给他擦了身子,重新系上衣带后耳根已经红得彻底。
从小也没教过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啊。
墨岑意轻轻叹气:“……忘掉吧。”
可惜妖道不是只昏一两天,他也不能只给人家擦这么一回身。
一来二去,生米煮成熟饭,他已经可以轻车熟路、脸不红心不跳地做完全程并且睁着眼。
妖道在这种时候很配合,身体孱弱是一方面,天生的亲近又是另一方面。他甚至会在必要时候转一转,骨碌在墨岑意怀里滚一滚,墨岑意顾及他的伤口,动作当即轻柔地锢着他,这个时候他又不动了。
擦完身子之后,他收拾残局,随后重新回到房间,妖道平静地躺在床上。
他早就习惯这种场景,恰如一人静,独守夜空时。墨岑意走近几步,掌心贴着妖道的腰腹,灵力汹涌之下,是干涸伤痛的躯体。
如此致命的伤口,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看看他。
很久也没关系,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救命之恩,可以换你再看我一次吗?”墨岑意笑了笑,讲笑话似的贴在他耳边,“快醒醒吧,我等着呢。”
夜色如墨,连星星也要沉睡。墨岑意没有睡意,他替妖道掖好被角,转身出了小院。深林泼露,传来阵阵笛声,墨岑意坐在枝头,手持树叶。这次同样只有他一人赏月。
屋内,妖道平静如波,却在笛声入耳时极轻微地蹙了蹙眉。像鹅卵石坠入河底时泛起的涟漪。
墨岑意轻轻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
-
“南烛。”
他背过身,将薄被裹得很紧。
墨岑意现在床侧,边说边伸手去拽被子:“我错了,我不应该伸手碰你的死尸,真错了……”
结果越拽南烛裹得越紧,他怕一用力南烛缓不过气,只得松开。
他道:“别这样,当心你的伤。才醒过来半个月,可别又折腾坏了……我真的错了,不应该吓到你的好伙伴,我真的不知道你那么宝贝它。”
但墨岑意不知道,死尸在情感上和主人是同生的。
它害怕了,自然也代表南烛害怕了。
被子里面的人探出了头,澄灰的眼睛看向他:“我不宝贝它。”
开口说话了,证明事情有转机。墨岑意一手摁着掀开的被角,另一手撑在他脸侧,半条腿搭上了床。
“那怎么不理我了?是嫌弃我今天下厨不好吃还是……”
“有毒。”
墨岑意愣了一瞬,不敢置信:“我做的饭菜有毒?”
那南烛今天还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南烛没有什么与他人交流的经验,闻声也是一愣。
两人四目相对,下一刻墨岑意一把抓住他的手:“有毒就快吐出来啊!应该还没消化——”
在他强制催吐的前一秒,稀里糊涂的中毒者反应过来,反手拽住急救者的手腕。
“没事,没毒……”
结果墨岑意反而更加慌乱:“不用硬撑的!虽说我是头次照料人头次下厨,饭菜不好吃情有可原,但我对你是真心的!别硬撑,不好吃就不好吃,有毒就有毒,吐出来就好了!”
南烛这身子想吐也吐不出来,挣扎之余别过头,被迫干呕几声,然后深吸几口气。
“不是,饭菜没毒,我没毒,你也没毒……是它有毒!”
墨岑意停了动作,双手贴着南烛平坦的小腹道:“什么?”
南烛得以喘息,又干呕一声,道:“……先松手。”
但他没动,依旧搂着。
南烛此时此刻只能选择妥协,勉强解释道:“侍人体含五毒,你碰了它,怕是会有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墨岑意又凑近了些,鼻尖贴着他的,问:“担心我出事呀?”
南烛看着他如同醉酿的眼眸,呼吸间仿佛有什么情绪润泽,说不上来。
“嗯。”
这下墨岑意可放心了,感情是担心他。他就说他做的饭菜怎么可能有毒,并非人人都有师万代那样的天赋。
他道:“放心,就那点毒,奈何不了我的。”
南烛淡然道:“可你被荆草划破手指都说疼。”
墨岑意心在流泪,那是真疼吗?那分明是想听南烛多关心他几句。真以为堂堂扶光仙君会屈服在小小荆草之下?那绝对是天道最低级的笑话。
“其实……”
一听这话,南烛就猜到墨岑意又要像老婆子一样长篇大论一番,颇不乐意地拽回被子,正打算埋头进去的时候,一双强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南烛抬眸,对上墨岑意严肃的目光。
“不许闷在被子里睡觉。”
“我不睡觉。”
“不睡觉?那你闷在里面造小人?”
“不行吗?”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直到墨岑意忽然笑出了声。
墨岑意松手道:“行,你记着这句话。”
南烛:“……”
总觉得听上去很奇怪。
心情格外愉悦的墨岑意准备转身出门,道下一刻南烛忽然拾起了方才的话题。
南烛道:“你做的饭确实不好吃。”
墨岑意猛然回头:“可你多吃了半碗。”
没等他再说什么,南烛自知理亏地缩进被子里,卷成个汤圆,将那些叽叽喳喳的废话拒之被外。
他本来是想装睡躲过去的,可体弱下困乏来的很快。闭上眼睛没多久,他竟真的梦会周公去了。
梦境中,周公乐呵呵地请他坐下对弈。但是南烛的棋艺太臭了,周公勃然大怒,二话不说掀起棋盘敲他脑门。
可不能怪他,这是他第一次下棋,难免差劲嘛。
咚咚咚。
梦里是没有痛觉的,但周公的力度一次比一次重,他竟然真的感受到了昏沉沉。
周公一刻不停,又举起棋盘。
南烛忽然睁开眼睛。
没有薄被,没有木床,只有身侧闭目养神的墨岑意。
“醒了?”他察觉到动静。
南烛没应,侧眸打量一番四周,也不知道是何处的峰顶,竟然在春分积存着冬雪,沉甸甸地压在枝头。
之所以没觉得寒冷,是因为墨岑意的外袍搭在他身上。
南烛拢了拢外衣:“这是哪里?”
墨岑意没着急回答,自顾自说起前因:“又有百家的探子寻了过来,情急之下就只好带你来昆仑庙将就一夜。我见你睡得沉,就抱着跑路了,免得吵醒你。”
南烛靠着他,半梦半醒地应了几声:“原来是你在颠我。”
他好奇低头:“怎么颠你了?”
“我就说周公不会因为我棋臭就打人的。”南烛眯着眼,“都是因为你。”
墨岑意哪里知道周公下棋打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笑着转了话题:“对这里有印象吗?”
南烛摇头,他简直快睡着了。说起来,他很好奇墨岑意一天到晚怎么那么有精神,和铁打的一样。
……那用来做侍人的效果是极好的。
他心里正翻涌邪恶的想法,听着头顶再次传来目标的声音。
“对着星河也没有印象吗?”
南烛这才大发慈悲地睁开眼,见银河倾洒在夜幕间,混合着若隐若现的星斗。
他似乎有点印象。
见南烛欲言又止的模样,墨岑意笑了笑,搂抱的手再次紧了一些。
“当初也是这种场景,我把你救到昆仑庙来。只可惜当时你还没有苏醒,没有见到这夜景。”
南烛又垂眸,似乎是闭上了眼,但他却有些清醒了,印刻下眼前的浩瀚。
“有点印象。”
墨岑意当作是睡前的低语,半开玩笑道:“我呢,有印象吗?”
怀里迟迟没有回应。
他以为南烛又睡着了,刚打算拍着背哄一哄时,听到一声轻微的回答。
“见过。”
墨岑意动作一顿:“什么时候见过?”
南烛这次是真的睡着了,靠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环着他精瘦的侧腰,墨岑意无可奈何地蹭过他的发顶,小声埋怨道:“每次一问就睡着,都躲过去了。”
很快,他补充道:“没资格说你,我也没记起来。”
不过没有关系,记得当下就好了。
我错了应该只有两章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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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记时星河泉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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