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十年,边州。
马蹄重重踏在官道上,裴准刚望见城门口晃动的人影,便听见马蹄声中掺着一声高歌:“恭迎钦差大人——”
知州刘洪、巡抚王参领着一众官员候在城楼下,像是等了许久,脸都冻得青紫。
见马队近了,众人快步上前,刘洪先弓了下身子,脸上堆着笑:“裴大人一路幸苦,下官已备好暖炉热汤,就等大人歇息呢。”
王参脸上带着拘谨的笑,在一旁点头附和。
裴准扬手将马鞭扔给裴奂,翻身下马,稳稳踏地。垂眼见刘王二人冻得微红的脸,抬手虚扶了一下刘洪,嘴角微扬,“二位大人有心了,先去粮仓吧,路上说说如今的情况。”
刘王二人闻言一愣,朝对方递了个眼色。心中不解,在场的都是二皇子的人,说话做事用不着打哑谜,可此时,二人没明白裴准的意思。
一行人抵达粮仓时,天已黑透,几个官兵举着火把站在仓外。
刘洪几次张口,欲言又止,王参忍不住了频繁朝他使眼色。
裴准睨了二人一眼,冷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二位大人是有话要讲?”
刘洪赶忙回话:“回大人,下官,呃...”
裴准转身看向他,声音阴沉:“刘大人是要给我打哑谜呢?”
“下官没有,下官不敢。”刘洪着急忙慌道。
王参杵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待裴准转身跨入门内才扯着刘洪袖子,低声道:“怎么办啊?”
刘洪想甩掉他的手,甩了几次也甩不掉,才开口低声制止:“你松手!”
王参甩手,头瞥向一边着急得跺脚。
粮仓内。
“打开。”
一声令下,十来个官兵打开斛上的竹盖。
一个州的粮仓内,竟然一粒粮食都没有。
“荒唐!”裴准猛地转过身,指着身后二人骂道:“边州一事上报朝廷已有一月,你二人就放任不管?!”
“堂堂一州粮仓,一粒粮食都没有?!”
王参两股颤颤,不敢回话。
刘洪也慌得六神无主,“大,大人有所不知,这州仓里的粮食前几日放粮赈灾用尽了。下,下官朝川州借的粮食,就在城外码头上停着呢。”
裴准眯眼端详二人,稍作停顿,语气稍缓:“既是如此,是本官错怪你二人。”
刘王二人刚松了口气,谁料,裴准接着开口:“来人,去码头。”
二人顿时方寸大乱,刘洪着急开口:“大,大人,天色已晚,大人舟车劳顿,要不先回驿站歇息,明日再去码头也不迟啊。”
王参也忍不住开口:“是啊大人。”
裴准没应,踱步走到门外,二人慌忙敢上前。
抬头看了看天,飘着丝丝细雨,打在脸上冰冷刺痛。
裴准叹了口气,“也罢,明日再去码头。”话毕,也没等刘王二人,径直去了驿站。
第二日清晨,城外码头。
十艘货轮舱内粮食充足,裴准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着刘王二人,一脸关心:“二位大人没休息好?”
刘洪眼底一片乌青,脸上勉强堆着笑:“思及受灾的百姓,下官等心急如焚呐。”
裴准嘴角一扬,握拳抬手朝天一拜:“本官会向圣人禀明,二位大人心系百姓忧国忧民,实乃边州父母官。”
“下官等诚惶诚恐,怎敢受此殊荣。”
“本官说你受得,你就受得。”裴准挑眉道,没再多言,领着众人去了施粥摊。
边州衙门,裴准同刘王二人一同用膳。
裴准端起酒杯,扫了眼坐在下首的二人,叹了口气。
“大人为何叹气,可是饭菜不合口?”
裴准摆头,“二位大人可知,为何圣人派我前来赈灾?”
刘王对视一眼,刘洪试探地开口:“大人英明神武心系百姓,陛下自是看重大人的能力。”
裴准冷声一笑,看向刘洪,“刘大人何故如此,现下都是二殿下的人,何必和本官客套打哑谜。”
刘洪堆着谄媚的笑接连答“是”,心说,不是你先打哑谜吗?
裴准放下酒杯,“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啊。”他手掌在桌上轻拍,欲言又止看向一脸疑惑的二人。
卖足了关子,抬手指了指二人,低声开口:“边州有人朝都城传递密信,告发二位大人贪墨。”
两人一脸惊诧,立马起身跪在裴准脚下,刘洪慌忙开口:“此事大人可要为下官等做主啊!下官等为官数十年,从没做过有愧圣人、有愧殿下、有愧百姓的事啊!”
裴准虚虚抬了抬手,语气轻快:“二位大人快请起,何故如此呢?圣人和殿下派我前来,自是为了调查清楚,以还二位大人清白。”
两人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跪在地上没准备起。
裴准起身扶起刘洪,王参这才独自起身。
“此事双无定论,二位大人稍宽心。”裴准笑道,刚一松手,刘洪竟觉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朝前伏去,昏死在地。
“刘大人?!”
“大人!”
......
深夜,边州驿站。
裴准接过裴奂递来的书信。
裴奂“噗”声一笑。
裴准抬头看他一眼,“笑什么?”
“回二爷,属下笑刘洪和王参。”话毕,捂住嘴又是一阵低笑。
“都多大了,还这般轻浮?”
裴奂竖起两根手指,“二爷,这二人,一个呆子,一个弱不禁风,也就一夜没睡,吓了几次,竟就昏死过去了,着实好笑。”
裴准撕掉裹纸,抽出里面的书信抖了抖,眯了眯眼,笑道:“谁知刘洪是装的还是真的。”
“装的?”裴奂瞪大眼,惊讶道。
看着书信内容,裴准眼神愈加深邃暗沉,冷冷道:“家里进贼了。”
裴准一目十行,脸色越发难看,下颌紧绷,怒道:“废物!”
闻言裴奂正了正身形,听候吩咐。
“叫钱丰明早就来见我,你立马回京,把人看好。”
“属下领命。”
裴奂疾步往外走去,身后又传来声音。
裴准接着开口:“还有,把他身边的暗卫换了,这群废物,连个贼都抓不到。”
“属下领命。”裴奂转身行礼,复转身开门离去。
合上书信,裴准心中莫名慌乱,总觉有不详的事发生。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控了,自己前脚刚走,府内就进了贼?什么贼竟然偷到将军府里去了?
裴准紧握双拳,气场低沉,周遭空气似都凝了霜。
转日清晨。
裴准前往边江堤坝巡视,边州巨富钱丰,一把年纪身着粗布麻衣如约而至。
“草民拜见大人。”
裴准抬手扶起来人,“钱翁快快请起。”
两个行至岸边,裴准负手而立,垂眼看向钱丰,缓声道:“本官直话直说,钱翁被刘王二人,逼得拿家产充粮仓一事,本官也是晓得的。”
钱丰佝偻着身子,慌忙开口:“草民惶恐。”
“钱翁不必惊慌,圣人派本官前来,就是为了还钱翁、还百姓一个公道。”
钱丰盯着他的鞋面,紧接开口:“能为朝廷尽绵薄之力,是草民的殊荣。”
见他如此谨慎油盐不进,裴准复又开口:“钱翁不必如此谨慎,刘王二人贪得无厌,谁料竟还把脏水往京城引。”
稍作缓顿,低声续道:“二殿下早已不满他二人。”
一听到“二殿下”,钱丰又佝偻了几分,心中了然,刘王二人这些年在自己这里拿了不少钱,看样子是私吞不少,被上面知道了。如今刘王二人已成弃子,他如今要另找靠山了。
他连忙开口,声调都高了几分:“草民仰仗大人。”
裴准会心一笑。
不出十日,刘王双双入狱,裴准雷厉风行,抄封二人家产用于买粮放仓,全百姓直呼“裴大人青天菩萨”。
与此同时,钱宅内,陆续派出十几辆马车,载着几十个大箱子,往京城方向驶去。
......
话说,裴奂领命后,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谁料才至京郊,就得到消息——李衍失踪了。
他心道不好,李衍身处将军府不说,光他身边,裴准就安排了数名暗卫。是什么人,竟然能从将军府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不容多想,他立马派人,快马加鞭去边州给裴准报信。
又安排人在京城各个出口蹲守,李衍失踪不久,只要不出京,人就找得到。他领着暗卫,以将军府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寻找线索。
与此同时,城西一处树林内,一行人骑着马,乘着月光,往山林里疾驰而去。
“世子,您抱紧了,前面路不好走。”李群的声音混在冷风里,李衍仔细地听着,环着对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记忆恢复是十天前的事了,他梦到彩凤乘风而来,一觉醒来,便恢复了记忆,冥冥之中或许是有人在守护他。
李衍垂头,看了看还未隆起的小腹,他却似乎感受得到一个温暖的种子在里面发芽。
思及裴准,他心情复杂,他二人历来不对付,裴准纳他为妾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还没想明白。他也不愿多想,他对这座繁华的都城失望透了。什么尔虞我诈、机关算尽,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他只想做一个清闲散人,到头来他却失去了一切。
“世子?”感受到背后的布料被眼泪浸湿,李群开口道。他一个粗人,也不会说安慰的话,见李衍在背后哭泣,他也跟着红了眼。
身后传来唰唰声响,他心道不好,朝身边几人吼道:“你们断后!”
“是!”
马蹄声越发急促,李衍止住眼泪回头一瞧,十来个人,骑着马从两边飞驰而来,压根不理会断后的几人,直直朝着他二人袭来。
逃不掉了,李群把缰绳交给李衍,翻身下马,“世子你快走,京外有人候着。”
话毕,不待李衍反应,扬手重重打在马背上,马儿飞奔而去。
有人要追,李群几人从腰间抽出铁链,直击马蹄,马鸣嘶吼瞬间倒地。
月光惨淡,几人誓要死战到底。
只是李群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要抓着一个废掉的世子不放?
刀锋及颈,李群吼道:“你家主子是谁?!”
来人目光一凛,缓声开口:“我家主子是陛下。”
喀嚓一声,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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