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跋涉。
若仔细瞧去,除了最后手上提着鞭子的两位,其他都是女郎。
这些女郎右手手腕处都绑着绳索,一个接一个,衣服湿了贴在身上,脏污不堪,神情也是既害怕又狼狈。
其中有一个女郎,哪怕是在此阴沉的暗夜,看起来也要比别的女郎光彩许多。
不仅是因为她身上的衣服更华丽讲究,还因为她那张皎月般的脸,那双如星辰般眼睛,实在叫人见之忘俗。
可眼下,这位叫做顾流纨的女郎却是愁眉不展。
她倒没有其他女郎那么害怕,因为她早看出来了,身后押送的两位官兵,几次扬起鞭子都只是作势,并不敢直接挥到她们身上去。若是连抽鞭子都不敢,自然就更不敢伤她们性命了。
她担心的,是她身上这身华服。
她醒来时便是这般被人绑着绳索行路的场面。记忆里,是大雾山脚下一个村子被围,里面驻守的金族兵卒被屠戮殆尽,而村子里的百姓则成了俘虏,分男女押送。说是本可以饶他们一命。但是他们收容异族士兵,提供吃喝,因此罪不可绕。
她这身衣服所代表的身份只怕会给她带来大麻烦。
此时又下起雨来,雨势还不小。
不仅是那些体质弱的女郎不堪忍受,就连那两个押送的士兵也开始抬头骂娘。
一个道:“这怎么走?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成。”
一个人离开了队伍,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有块大石头,可以躲一阵。”
“大家跟紧了,这山上可以猛兽,别打什么歪主意!”
于是这一队人又跟着两个士兵朝山峰上走去,好不容易走到了,眼前是一块岩角突起的大石块。
那两个兵士不由分说先走到石块下的空地,还剩下一些空间,也有些女孩子禁不住这么大的雨势,不由自主往里挤。
只是尽量都空出那兵士的身边。十几个女孩子不能都进去,还有五六个站在暴烈的雨中被淋得劈头盖脸,瑟瑟发抖。
那两个兵士也很年轻,在这唯一干爽些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终于动了恻隐之心:“都进来!”
兵士主动站了出来,那几个女孩子便往里再挤一挤,竟然勉强站下了。
顾流纨心想:听说管辖这片区域的将军十分年轻,手段残忍但是治军甚严,对当地的百姓也算是秋毫无犯。
现在看这两位小兵,似乎确实如此。
可治军再严,她们也是要被当成俘虏处置的。到时候少不了被审问,被治罪。私通金族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旦受审,暴露了身份,又落实了罪名,就会连累她镇守西北的爹了。
她爹威远候顾扉如今是焦头烂额,身负勾结金族的嫌疑被朝廷软禁调查,一个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这个时候她可千万不能添上一把火。
身边一个女孩子总若有若无地朝她打量。顾流纨心中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视线还不忘在她满身富贵之物上流连。
她偏过头去,神色温柔:“你叫什么?”
“我叫苏浅贞,你呢?”
顾流纨有些奇怪,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她答道:“我叫陆非。”
两人便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流纨已打定了主意:“我与你也算有缘,眼下前途未卜,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救你我性命。”
苏浅贞眸子闪了一下,笑道:“不知道是什么法子?”
顾流纨朝站在岩石外的两位看了一眼,此时雨大天黑,那两人听不见两人贴身的交谈,也看不见他们的动静。
顾流纨将外面的衫裙褪下,又将身上带的首饰脱下:“我爹是个富商,之前躲了战事的捐赠,我不想穿着惹眼的一身,叫人发现我的身份去威胁我爹,这些东西值几个钱,关键时你可以拿着买命。”
苏浅贞眸子更亮,却还算冷静:“那你呢?”
“我在军中认识一个小校,到时候我想法子见他一面,他会替我想办法。”
苏浅贞这才接过她的衣衫首饰。突然一个东西掉了下来。
顾流纨觉得诧异,拾起一看,竟是一版子消炎药。
她忙翻找了一番,想看看还有什么顶用的——没了。
记得穿越过来之前,她是重感冒吃药来着,可怎么带过来的,就叫人费解了。
不过,这东西在这个世界可是好东西。她自然要留下,便解释道:“这是家里配的药,我留下了。”
苏浅贞自然没意见。
顾流纨突然打了个喷嚏。
苏浅贞关切道:“别是收了受凉了吧。”
顾流纨抱着胳膊:“是有点。”
苏浅贞便脱下自己的外衫,粗布麻衣披在她身上。
“好些了。”顾流纨朝她感激一笑。
天快亮时雨才停了,一行人再次出发。等翻过这座山,便可见到前面大片平原。在此驻守的便是这两年异锋突起,屡建战功的陆家军。
顾流纨自称姓陆,也有这个考虑。万一能攀上一点关系呢?
等到了晚上,她才知道自己预料错了。
原来并没有什么审问,甚至于这两个心善的士兵也不是陆将军的人。
营中最大的军帐内灯火通明,刚刚大雾山剿敌数以万计,这场战役差不多决定了后面战事的走向。
此刻,正在庆功。
这场大战的指挥者陆沉端坐在营帐最上方,身上还穿着铠甲,面容虽极年轻,冷峻的眉目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锐利和威仪。
此间有一人坐在陆沉的右手边,穿着考究的常服,面容带笑,此时正与陆沉举杯庆贺。
“陆将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叫陈某佩服。大帅更是对此役赞不绝口!”
陆沉不喜应酬,但上锋派来的人,自然要给面子。见对方主动举杯,便也以笑相对,遥遥举杯:“过奖,过奖;大帅高瞻远瞩,我等不及。”
营帐内交杯换盏,酒酣兴浓;就连陆沉这个一向冷淡的人也有三分兴致,直到一人从侧门进入,在人群后走到陆沉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陆沉的脸色变得难看。
知道这位上锋的心腹来此处绝不是只是为他庆祝,却万万没想是这么个破事。
那位常服儒生名陈起,此时挥了挥手:“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在座的诸位,以慰陆将军和您的部属功高劳苦。眼下战事已歇,只怕金族在短时期内难卷土重来,陆将军可与诸位将军都尉,好好松快一番。”
于是顾流纨等人便被带入营中。
女人!举坐哗然,随后便是死寂,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陆家军中不允许出现女人,任何时候。
陆沉垂眸,看着酒杯中的玉液琼浆,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起见陆沉连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嘴角间冷笑一闪而过,随即又温声道:“知道陆将军人品端正,军纪严明;可这也是大帅的一番心意。”
陆沉先是点了点头,抬头时已是在笑:“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将军看看,可有合眼缘的?”
陆沉当真起身,军靴踏在毯子上,落在队伍最左边一人前。
陈起在他身后道:“都抬起头来,叫将军好好看看。”
于是陆沉缓缓踱过队伍,在苏浅贞面前停了下来,神色有些疑惑。
苏浅贞抬头,大着胆子与他对视。
仅是刹那,风月无边。
陆沉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此时顾流纨已在心中跪拜了各路大神菩萨,都是同一个要求:“千万不要选中我!千万不要!”
陆沉在她面前打量良久。
顾流纨就算是这么溅满了泥点子的一身,也该是男人的首选。
而盛装打扮那位频送春意,便可以讨他欢喜?
他自然懂他们的意思。他得认真选,绝不能有半点敷衍。
于是他执起顾流纨的手,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右手虚虚拢着她的肩膀,颇为轻佻地大笑:“各位自便,某不奉陪了!”
不用看,身后那位儒雅风流之人,定是满意,得意。
顾流纨长长地叹气,心里又将那些不顶用的大神菩萨骂了个遍。
此时四周亦是大笑,只是这笑声浮在空中,不必陆沉的笑真诚多少。
但将军既然发了话,这些女子无论如何也是要领入自己的营帐中的。
满室虚假的喜气洋洋,只有苏浅贞忍不住咬牙切齿。
陆非已经被带走了,她恨不着别人,便只能恨恨地朝那位人模狗样的儒生那边瞧去。
巧了,那边也在看她,眸色阴沉。
陆沉的营帐里,陆沉将人扔在一边,便自去书案前翻书。
顾流纨四周打量一番,这营帐不过比普通战士的营帐大上一些,放着一张结实粗犷的木床,外加兵器架和巨大的舆图;地上未铺毯子。
顾流纨看出来了,这人对女人定没兴趣,刚才选她,乃是形势所逼。
那个儒生模样的人自不会看他把女人领回去了便信了,定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既如此,今晚只怕不会安稳度过。
顾流纨正盘算着怎么既帮这人应付过去,又为自己讨得一线生机,叫他领了她的情,放她回去才好。
似有一阵风吹过,烛火跳跃了一下。顾流纨馊主意正在酝酿策划,陆沉突然掩卷道:“事已至此,去洗漱一番。”
什,什么?!
亏她刚才还想着跟他演一场戏——就是演戏也很大牺牲了好吗?他,他竟然要来真的?
他不是人品端方,不近女色吗?她竟看走了眼?
“形势所逼,我亦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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