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云拖得很重,像快下雨。
铝制玻璃窗开了半米宽,狂风从缝隙猛烈的涌进来,深蓝色布艺窗帘发出翻动的裂空声,塑料调节链乱七八糟的甩打在白墙,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声响——呲..呲...啪.....
大会议室,校长在讲台拿着话筒训人,回响震天。
“我说,你们有些同志、特别是极个别同志!”
...呲....啪.....
“在这里我就不点名了,年纪轻轻没有一点点奉献精神,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没道德素质!!”
...呲....啪.....
一两百人的教职工大会开得压抑安静,这噪音尤其明显,终于,在他不满的眼神第三次扫过来的时候,窗边的李余默默站起身。
讲台上压迫的眼神立马离开,改为睥睨全场。
玻璃窗拉上,风停了,会议室也更静了,批评声更是振聋发聩。
“....脑子里不要成天想着钱,外面就业形势那么不好,学校给你们提供了岗位,要懂得感恩,特别是最近,学校又新签了一批青年教师,不是我夸大,有些活,分下去个个都在推,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想辞职就趁早,我不留你........”
权力的优越感和快感就淋漓体现在肆意骂人的时刻。
喋喋不休通篇下来都是批评打压的话,外加一些明里暗里的威胁,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耳朵都能起茧子。
空气里有暴雨前的灰尘味道。
李余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悄悄的打开手机学习。
她把教基和公基两个科目知识点整理成pdf文件存在云盘上,就是用来应付这种时刻。
才复习了两个知识点,微信就弹出来两条消息。
LMM:【他爹的,废话真多.....】
LMM:【应该快骂完了,待会儿散会你去哪里吃饭?教师食堂去吗?一起。】
李余嘴角微微扬起。
YU:【好。】
回复完又进来两条消息。
是她妈妈赵萍。
分享了一些日常琐碎,还拍了自己炖甲鱼汤的照片,自顾自的给她说方法,又叮嘱她不要太累,少加班要按时吃饭。
其实她现在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说过无数遍了,她平时不煮饭,但赵萍应该没有听进去。
至于少加班和按时吃饭,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忙起来脚不沾地,最近又捡了个班主任的活儿,连半夜12点都还在查寝,有时间吃就不错了。
她打字潦草的敷衍过去,最后,对方发来一条消息。
Mam:【贺家老爷子最近生病住院,我见到阿屿了,你和他闹气了?都没提你一句。】
Mam:【你们都多久没见了?得有四五年吧?】
Mam:【当初那事,他还记心上?】
李余看着这消息愣愣的发呆,闷了好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讲台上一声怒气冲冲的“散会”。
她将手机放进兜里,终究是什么也没回。
他有没记心上,她又怎么知道呢。
至于闹气....他那么一个倨傲肆意的人,应该不至于吧。
-
食堂里,梁安安将餐盘重重的摆在桌上。
人在李余的对面坐下来,立马语气恶狠狠的开口。
“屁话这么多,耽误大家吃午饭,都气饱了。”
她拿起叉子,往嘴里送了一口红烧狮子头,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话就是说给我们这些临聘听的吧,还不点名!可感谢他的善良,除了我们这些合同工,在编的我看谁把他放眼里。”
李余看了她一眼,又偏头观察了一下四周。
好在她们因为开会来得迟,没什么人。
她负能量多,心直口快是个爽快性子。
李余压低声音笑看她。
“小声点,待会儿谁给你录个音,今年的续签不想要啦?”
“本来就是。”梁安安依旧没有好脸色,“差班烂班没人愿意管,编内的还能拒绝反抗当这B班主任,我们合同工没人权啊,怕得罪领导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话说我才知道,咱们工资比正式工还矮个两千块,连公积金都没有,真的是狗都不干,还说我们有怨言,他要是给我三万一个月,我天天给他扫厕所也愿意啊....”
李余无奈。
“还是有好处的,班主任每个月多1000块呢.....”
梁安安嘁了一声。
“还不够老娘半夜失眠的精神损失费....”
两人去年毕业一起签进南城一中,以为是进了金窝子,没想到来了吃人窟,同工不同酬拿着低工资还得每天被人抓小辫子,实在窝囊。
要说这班主任,就算当了,评优评先也轮不上她们临聘,起早贪黑不说还要应对各种奇葩家长,真真的苦差事,谁也不愿意干。
可是两人都是主科老师,李余教英语,梁安安教数学,别人推掉的烂摊子,她们不接也不行,开会还要受一肚子气....
合同期快到了,又是新的一轮绩效考核,如果领导不开心打了个叉,考核不过,恐怕真的是要走人....
工作的魅力就在于此。
有它不行,没它更不行。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奴颜媚骨,人就是活得恶心。
“明年再考不上,我打算跳出去进教培机构,再也不受这窝囊气。”
说完,梁安安看着眼前的人。
“你呢,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自己考了多次教师编,次次没进笔试,但李余不同,次次都是前三名,但最后都死在面试。
李余随意用筷子拨着盘里的菜,没胃口。
“也就那样。”
梁安安看着眼前的人,李余平时不怎么户外运动,整个夏天也没被晒黑,白嫩嫩的,衬得唇色殷红,乌黑的中长发随意扎个低马尾,白裙子显得气质更加干净纯粹,看起来依旧还像个学生。
连性子也是温温吞吞,十分能忍,共事这么久,这些糟心事那么多,也没见她和谁红过脸。
“要我说,你也长得挺不赖的,难怪校长那侄儿会看上你,实在不行,也当关系户吧,嫁人得了,到时候在这里横着走。”
是玩笑话,但是李余没笑。
“感觉你在骂我。”
她抬起脸看她,眼底没什么情绪,看不出来生气没。
“庄修楷最近好像没看见来找你。”
“好像带队去外地研学了。”
“体验生活的富家子弟还派这种苦差?”
李余笑了下。
“你得问校长。”
“我说真的,他要是真给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李余咬着筷子有点沉默,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那人长得不错,品行家世也不错,如果合适,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恋爱对象。
想到刚才赵萍的那条微信,眼神黯淡下来。
“可能会吧。”
“我听说袁娉婷也对他有意思,你天天和她姨在一个办公室,抢了侄女的心仪对象,袁主任能给你好果子吃?”
袁敏当然不会给她好果子吃,这不,苦差事一件接一件。
“一中的校园公众号推文之前不是别人在写吗,上个周被她安排给我了,这不,每天上完课还要写推文,接了班主任,半夜还要查寝,以后连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间可能都没有了。”
梁安安听着她平静的说着这些,低声骂了句难听的。
工作环境鱼龙混杂,关系户更是多如牛毛,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马上是新一届校长选举,估计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们这些没背景没靠山没编的人,最怕得罪人。
李余不想得罪人,更不想站队,唯一的信念就是快点上岸平平安安的立住脚....
-
下午上了一节课,李余回到办公室改了作业和试卷。
离放学还有两个小时,她开始准备撰写晚上要发校园公众号推文,盯着电脑敲键盘,迷迷糊糊的天就开始黑下来。
雨点噼里啪啦强势的打在玻璃窗上。
马上就是放学时间,办公室里还有三四位没走的老师。
今晚没有晚自习,她和几人打完招呼正打算走,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李老师还在办公室吗?”
李余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渐渐沉下去。
“在的。”
袁敏不知道在哪里,电话那头很安静,声音一点也不焦急,命令却是下得很死,没有转圜余地。
“我桌上有一份最新的助学基金学生名单,我现在走不开,你帮我拿过来一下吧,赶时间,你尽快在7点之前到,我马上把地址发给你。”
明明还有其他人,她偏偏指名道姓的来找她。
清楚她是故意的,李余知道自己就算有借口也推不开。
没得选,沉默了一秒,应了声好。
“对了,顺路去一趟学校的财务室,帮校长取一份工程预算书,一起带过来。”
挂了电话,李余往角落里那张单独的办公桌走。
文件不用找,就放在鼠标旁明晃晃摆着,看起来就像真的是临走前忘了拿。
她拿起来文件捏在手里,扭头问一班的语文老师知不知道学校财务处在哪里,对方大致说了个方向。
“那是新的一批助学名单吗?”
对方看着文件问。
“嗯。”
“有钱人就是有钱又有闲,随便撒点毛毛雨,别人就感激涕零,听说那些孩子都自愿签了双向协议,一路读到大学,毕业后就进入资助人公司工作,有点像卖身契,但终归是做好事,还是希望社会多一点这样慈善好心的富家子弟。”
另一位老师插话进来。
“都是前几年突然开始的,听说是家里那位喜欢做慈善。”
语文老师有点惊讶。
“没听说这位结婚了呀。”
“那可能是女朋友或者未婚妻吧,前些日子来替他表弟开家长会,手上有戒指,也就道听途说个大概,具体我也不清楚,谁天天扒着别人打听,闲的,不过,听说有几个学生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这位在资助,持续很多年了。”
“哦....”语文老师突然想起什么,“就二十班那个混世魔王的哥哥?姓什么来着,江?是吗?”
“好像是,忘记了,不过长得倒挺帅的,那天好多女老师眼睛都看直了。”
....
李余心不在焉的听着她们几人闲谈,将名单文件放进托特包里。
饭店的地址在城中心,很远,回来估计很晚,还得查寝,估计没时间学习备考的书了。
走出办公室大门时天空起了一声闷雷,她摸了摸包,忘记带伞了。
心里涌起一阵烦躁,她翻出一本背写知识点的草稿本,抬手勉强挡住额头,蒙头扎进了漫天的风雨里....
-
包厢门内传出一阵哄闹的笑声,男男女女分不清谁是谁。
李余站在门口想了想,没进去,给袁敏打了个电话。
没接。
下一秒,大门由内而开。
一刹那,室内所有的目光都看过来,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都到了,怎么不进来。”
袁敏装出那股人前的客气来。
“没吃晚饭吧,来和我们一起。”
还有其他认识的同事也在,李余确实有点饿了,顺着她往里走。
室内被她打断的交谈声又继续了。
她没到处看,规矩的找了个最安心的位置坐下来,旁边是一个体育教体操的女老师,两人平时也聊得来。
一道灼热的视线如芒在背,从她进来开始就如有实质形影相随。
李余装作没看见,只低头一个劲的夹菜。
校长想在新一轮的换届中稳住形势,不知怎么使的手段竟然拉来了一个建设图书馆的项目捐助。
他拿着李余冒雨送来的预算书,热情的和主位上的人说着什么,模样讨好又谄媚,没了中午职工大会训人的气势,而对方目光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纸上,不知道有没在听。
男人偶尔也附和校长的话。
“新图书馆庄校长想好名字了吗?”
“没呢,江总给取一个?”
屋里静了一瞬。
“‘鲤跃楼’怎么样?”
....
声音清晰落在李余耳边,没怎么变,只是添了几分陌生的稳沉,极具反差的总让她想起从前那些呼吸交缠的瞬间,尚且青涩的他埋首在她耳边的另一幅模样:焦渴、靡丽、缱绻又含情....
摆在手边的那份资助名单,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李余没说话,抬头时目光和袁敏撞上,又很快移开。
体育组的女老师百无聊赖的找她搭话,李余认真的回,对方脸很红,知道她平时酒量很好,今天估计也是被袁敏拉来挡酒当枪使的。
她有些心疼,倒了一杯矿泉水悄悄递过去,压低声音。
“混着喝,别太老实了。”
对方了然的点点头,偏头时似乎瞧见了什么,转而将视线盯着李余。
“你和主座上那位是不是认识啊,怎么一个劲的往我们这边瞧。”
好几次了,刚开始她以为在看自己,后来发现,他看的应该是李余。
自动旋转的桌面碰掉了筷子。
李余弯腰去捡,语气很平淡。
“高中转学后当过一年同学,不太熟。”
说完这话,背后突然有点响动。
余光里,一双名贵的男士皮鞋路过,空气里有淡淡的酒气。
她下意识的挺着了背,装作没看见,人走远了,才敢抬头。
以前他也穿衬衫配领带,但最多是个扮潮流的玩意儿,多是柔软料子,细细窄长的一条松垮垂在身前,像青春电影里耍帅的明星,懒散中带着一股子颓劲儿,年级上的小女生看一眼那模样,就要走不动道,一双眼睛都盯他身上。
现在不同了。
商务领带被银色的夹子固定得一丝不苟,连长度都是恰如其分,整个人收住那股子散漫,看起来就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虽然从前他也不好说话。
但那种感觉,不一样。
浅口单鞋里进了水,脚趾滑腻腻的难受。
李余已经吃个半饱,找借口开溜。
她本来就不在晚宴名单,没人拦着,离开得很顺利。
白色长裙的腿弯处被泥水溅黑,她中途拐弯进洗手间处理。
水龙头哗啦啦的响,清理到一半,有电话进来。
是庄修楷,她开了扩音丢在一旁。
“我带研学回来了,办公室找你不在,他们说你给我叔送文件去了,雨那么大,要我来接你吗?”
李余将水龙头拧小了一点。
“谢谢,不用,我打个车就好。”
对方又说了几句,还说给她带了礼物,李余边擦裙子边敷衍着,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她低着头,一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双窥伺的眼睛。
突然传来一声异响,这才猛地抬头,来不及反应,镜中的人就已经锁了门。
危险感一步步的逼近,她后退一步,因为紧张,下意识的抓紧了洗漱台的边缘,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你疯了,这里是女厕。”
江津屿不管,伸手钳住她手腕,一把将人扯过去。
李余重重的撞进个宽厚灼热的胸膛。
“不熟?”
声音冷得吓死人,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戏谑。
“当年在床上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水龙头还未来得及关,流水声充斥着安静的洗手间,将她的不安和害怕无限的放大。
江津屿伸手关掉,顺势打湿了手,一下下缓慢的、刻意的擦在她身前,白色的轻薄布料立马变得很透,李余羞得耳尖通红。
他故意的。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她被他抓得疼了,眼睛霎时有点红。
“痛.....”
秀气的眉毛拧起来,纤细的指尖去扳他的手,呜咽的声音满是委屈。
江津屿就吃她这个小可怜样,终是不忍的松开了手。
却又将人搂住腰,干脆一整个锁在怀里。
纤细的手感比记忆里还瘦几分,她总是将自己过得很狼狈。
他真是又笑又气。
然后就想起。
当年,她一毕业就甩他、骗他、迫不及待的离开他,避之不及,像只断尾求生的鱼。
“离开我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过的很热闹、很逍遥、很得意.....风光无限。”
而不久前,他听见她领导在走廊打电话命令她送文件,那么大的雨,她连一丁点拒绝的话都不敢讲。
“怎么看起来还在被人拿捏。”
江津屿笑起来,伸手轻轻拨开她唇边的碎发,眼神戏弄,尾音还带着点狎昵。
“混得真差啊,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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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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