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市区越近,单子越多,这一天,景逸实实在在地忙到了天黑。
雨落时他没知觉,等到天色泛起深蓝,手头最后一单送达,他才似有所感,抬头望了望。
查天气预报,发现即将有大暴雨,便下线,调转车头返回。
路上,支架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为了不错过单子,景逸把铃声调得很大,吵得雨滴似乎都在空气中跟着跳脚。
景逸没停车,单手划开接听,以为是顾客,语气收敛:“您好。”
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戏谑道:“哟?”
景逸这才分出神,认认真真看了来电号码一眼,挂断,拖入黑名单。
过了两分钟,一个新号码打进来。景逸将车速稍稍放缓,接通,什么也没说。
“看来你被社会毒打得不错,知道喊你老子用敬称了。”景振阳道。
“老子早死了。”景逸再次挂断,拉黑。
第三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知道他爸不好好发泄一通不能罢休,景逸干脆靠边停车,取下手机,神色无波无澜地说道:“老子好。”
景振阳果然开口大骂,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记性再差的人听了二十来年,都会耳熟能详。
景逸推开车撑,下车。
每逢雨天,他好像都很狼狈。
衣料上被风拧出一道道沉重凌乱的褶痕,积水泡着心脏,他在一阵窒息感中,背一寸一寸往下压,手臂撑在车座上,在后视镜里打量自己阴沉的脸。
“前两天你在融泰遇见你刘叔叔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没礼貌。听他说你正在谈恋爱?女孩谁家的,多大了?”
“为了辆破摩托,玩离家出走,还拉黑父母,景逸,你幼不幼稚?”
“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至少把司机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让他接你回家。”
景逸总算有了反应,两个字:“不用。”
“也好,那你自己回。”
景逸闭了闭眼:“我不会回去了。”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景振阳再开口时,换上语重心长的调子:“小逸,别总这么任性。这次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你妈确实有些过激,但也是为你好。回来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停掉的卡,你还可以正常用;车库再给你建一个。”
克制着,克制着。
雨越下越大。
景逸睁开眼,视野被浇得有些模糊,头盔的防风镜上,水痕淋漓,昏黑的雨幕像天空坍塌的一角,泼到人焦躁。
他来回踱步,冷笑,空出来的那只手狠狠拍了两下头盔,近乎神经质。
最终质问:“谁都知道我妈的照片一直被我压在那辆车的箱子底下,那女人凭什么砸车?烧车?从箱子开始烧?”
“小逸!”景振阳的声音沉了下去,“那是因为你先瞒着我们去参加那种危险的野赛!你妈生气,是正常的——”
景逸眉心跳动,重复道:“她不是我妈,我妈早没了,我不会再回去。”
“景逸!”景振阳终于勃然怒喝,“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最近是我选举的关键时期,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少在外面惹是生非!”
“选举?”景逸喃喃:“出轨养情妇的人,还有资格谈选举?”
景振阳大声斥着什么。他猛地有些出神,直到叮一声,微信弹出新消息,将思绪尽数打散。
景逸下意识移开手机屏幕,瞥了眼。
陶然山庄:「开饭了,回来没?」
陶然山庄:「图片」
景逸粗略地扫见了陶爸在饭桌旁比了个耶,陶姜的手挥出残影,想拂开他,画面寻常。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堵在胸口。
因为这个微信名,景逸起初以为陶姜叫陶然。
他心里嘲自己,然后动动手指,把“然”字替换成“姜”字,“陶然山庄”变成“陶姜山庄”,并回复:「就回,你们先吃。」
陶姜山庄:「收到。雨大,请注意安全,我们给你留好了饭。」
景逸垂眼,补了一句:「谢谢。」
“我不想管你的破事,你最好也别管我的。”对着景振阳扔下这句,景逸直接将手机关机。
正要跨上车,夜色里,似乎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他顿了顿,取下头盔,铺天盖地的雨声和隐约的雷鸣霎时灌满了耳朵。仅凭车灯那束有限的光,什么也看不清。
凝神听了片刻,那细细的呜咽,是从车后方的树林阴影里传来。
景逸朝那个方向迈开步子。
林间泥土湿滑,草木纠缠。
才走出两步,脚下猛地一空。
哗啦——
湿滑的泥土根本承受不住重量,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陡坡翻滚下去。
短暂的天旋地转后,后背重重撞上什么,停了下来。泥水洇进领口,冰冷刺骨。
景逸在黑暗里喘了口气,反应过来:他掉进了一个被雨水冲刷扩大的土坑里。
坑有多深?怎么上去?四周一片漆黑,头顶茂密的树冠完全遮住了天光,连几步之外那缕微弱的车灯光晕,也彻底看不见了。
景逸试图用手撑起身,摸索坑壁。
但雨水把泥土泡得稀烂,稍微一用力就簌簌往下掉,无处着力。身上好几处地方都传来钝痛,估计是滚下来时撞的。
猫呢?
景逸眼神涣散,正这么想着,裸露在外的小臂就一疼,像被尖锐的爪子抓了一道。
他头也不回,在一片茫茫然中伸手,精准地捞起那只小猫,囫囵塞进怀里,用上衣裹住。
“不怕啊……不怕,都怪景振阳那老混蛋,哥哥想办法带你出去。”
-
车子在雨夜里行驶了半个钟头,依旧无所获。
从这儿到市区,将近十几公里,不能每条路都找遍。
景逸完全失联了。陶姜起初只觉得他是被天气或路况耽误,可现在,越来越糟糕的猜测不受控地往脑子里钻。
她以前在这附近还被毒蛇咬过,那股子钻心的疼和之后的高烧,让陶姜至今心有余悸。
景逸会不会也遇到了?会不会也是毒蛇?
雨这么大,路又滑,他会不会摔车,动弹不得?
陶姜越发同情起这个人来,好不容易为接单跑个远路,就撞上暴雨天。再结合他那对欠债的父母,景逸这运气可真够背的。
回头建议他去寺庙拜拜吧。
忽然,陶姜视线边缘捕捉到一点异样。
她猛地前倾,道:“爸,快停车!”
车子刹住。
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汇入宽阔的主干道,另一条则是不知名的小道。
小道狭窄,只许行人和两轮车通过。
“我带景逸认路来过这里,教他抄这条近道。”陶姜匆匆解释完,一下拉开车门,第一个跳下去。
她等着陶爸和李知勉下车,给两人指了路才朝前方走去。没走两步,已经看见那辆熟悉的摩托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陶姜大跨步跑了过去,陶爸跟在后边喊:“你穿的是运动鞋吗?!你慢点,慢点!”
红色摩托车旁,陶姜气喘吁吁地停下了。
可车在这里,人却没影。
试探喊:“景逸?”
立刻就听见了回答:“这里!但你先别过——”
话没说完,陶姜已经顺着那个陡坡滚了下来。
坑底的位置有限,很快,陶姜直直地撞在对方身上。
这场景实在不太美观,两人都被彼此磕得七荤八素,胸口发闷,头痛,下意识想挣动,可又不能。
陶姜听见景逸惊愕的声音:“你这姑娘还挺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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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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