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总是缠绵悱恻。
细雨刚歇,湿润的空气里浸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
阳光透过薄云,懒洋洋地洒在苏州康家别苑的飞檐翘角上,将琉璃瓦映得流光溢彩。
绣楼之上,却是一派与窗外生机格格不入的沉寂。
康微月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身姿挺拔,符合所有大家闺秀的仪范。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软银轻罗茉莉裙,墨玉般的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垂云髻,只簪了一枚素雅的珍珠发簪。
面前摊开的,是厚厚一叠田庄、铺面的账册,墨迹犹新,记录着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冰山一角。
侍女云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她换上一杯新沏的碧螺春,茶烟袅袅,氤氲着清雅的香气。
康微月没有抬头,目光落在账册的数字上,却似乎没有聚焦。
窗外,几只黄鹂在抽了新芽的柳枝间跳跃鸣叫,声音清脆悦耳。
她的指尖微微一动,终是没有抬起眼。
这满园的春色,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重精致的牢笼。
她是康家嫡女,苏州首富的独生爱女,锦衣玉食,仆从如云。
可她的世界,却被规矩、账本和望不到头的家族责任填满,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姐,”云袖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夫人从府里派了人来,送了些新到的杭缎,还有……一封信。”
康微月终于抬起眼。
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清澈如秋水,但深处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淡漠与倦意。
她接过那封用火漆封口的信,指尖触及光滑的信封,心中已有了预感。
信是母亲康夫人亲笔。
前半部分依旧是例行的关怀叮嘱,要她注意身体,别苑清静正好养神。
后半部分,笔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京城永昌侯府夫人日前偶遇,言谈间甚为赏识我儿蕙质兰心。
侯府世子年轻有为,不日将南下游历,届时或可安排一见。
吾儿当早作准备,莫失良机。”
寥寥数语,投入康微月本就沉寂的心湖,激起一片无声的惊涛。
永昌侯府世子?
游历?
一见?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场景:
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她需展现出最完美的仪态,琴棋书画,言谈举止,都要像一件待价而沽的珍宝,接受那位素未谋面的世子的审视。
而结局,似乎早已注定,不过是一桩维系家族权势、锦上添花的联姻。
指尖微微泛白,她将信纸轻轻折好,放回案上。
动作依旧优雅,看不出丝毫失态。
多年来的教养,早已让她学会了将真实的情绪深埋心底。
“小姐……”云袖觑着她的脸色,试探地问,“夫人信里说了什么?可是催小姐回府?”
康微月摇了摇头,端起那杯碧螺春,浅啜一口。
温热的茶汤入喉,却带不起丝毫暖意。
“无事。”她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珠落盘,听不出喜怒,“只是母亲寻常的挂念罢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庭院中,几株晚开的玉兰正绚烂到极致,花瓣肥硕洁白,仿佛承载不住自身的丰腴,随时可能零落成泥。
就像她此刻的人生,看似繁华似锦,实则命运早已不由自己掌控。
一阵微风拂过,带着沁人的花香和湿润的水汽,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捕捉那一点点属于自然自由的味道。
然而,鼻尖萦绕不散的,依旧是书房内沉水香那雍容华贵,却令人窒息的芬芳。
联姻,侯府,世子……
这些字眼在她脑中盘旋,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她仿佛能看到自己未来的道路:从一个精致的牢笼,嫁入另一个更显赫、规矩更森严的牢笼,一生扮演好康家女、侯府妇的角色,直到红颜老去,华发丛生。
那她康微月自己呢?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向往与恐惧,又有谁真正在意?
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却又被更深重的无力感压下。
她是康微月,她肩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窗外,春光正好,鸟鸣依旧。
而绣楼内的少女,只是静静伫立,如同一尊美丽却了无生气的瓷偶。
她的世界,在这一方精致的窗棂之后,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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