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之事过后,康微月心中对宋清荷的感觉,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仅仅是感激或好奇,更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敬重,甚至是一丝隐秘的向往。
那个“平等”的观念,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
夜色渐浓,月上中天。
如水的银辉洒满庭院,将白日里繁复精致的景致晕染得朦胧而静谧。
康微月心中烦闷难解,白日里母亲又一封书信送至,字里行间皆是催促她回府准备与永昌侯府世子“偶遇”之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屏退了云袖等人,独自一人抱着那张珍贵的焦尾古琴,走到了听雪阁临水的小露台上。
夜风微凉,拂动她单薄的衣袂。
她将琴置于膝上,指尖轻抚冰凉的琴弦,却久久没有动作。
万千愁绪堵在心口,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指尖落下,一串清冷孤寂的音符流淌而出,正是古曲《幽兰操》。
琴音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将她被命运束缚的无奈、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深埋心底无人可诉的孤寂,尽数倾注其中。
她仿佛不再是那个端庄持重的康家小姐,只是一个在月下独自舔舐伤口的灵魂。
露台不远处,一丛湘妃竹后,宋清荷正借着月光晾晒白日里采来的草药。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琴声吸引,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她不懂音律,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曲子,也听不出其中精妙的技法。
但她却从那幽幽的琴声里,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情绪。
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和悲伤,浓得化不开,就像山里起雾时,那种能将人彻底吞没的湿冷。
这琴声,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阿爹去世后,阿娘常常在夜里对着油灯默默垂泪时的背影。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只能独自承受的苦楚。
宋清荷的心,被这琴音揪紧了。
她觉得弹琴的小姐,此刻一定非常难过。
她不懂得如何用言语安慰,也不懂得什么合乎规矩的劝解。
她只是凭着本能,想做点什么,让那琴声里的悲伤能淡去几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一片刚摘下的、宽厚油亮的冬青树叶,心中一动。
在山里时,放牛的伙伴们常常用树叶吹出各种调子互相呼应。
于是,当康微月一曲将终,余韵未绝,心中空茫一片之时,一阵清脆欢快、甚至有些稚拙的叶笛声,突兀却又自然地插了进来。
“哩哩啦——哩哩啦——”
那调子简单至极,不成曲调,却充满了山野间的勃勃生机。
它与高雅哀婉的琴声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没有破坏这份宁静,反而像一道阳光,猛地刺破了浓重的雾霭。
康微月抚琴的手骤然一顿,惊愕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月光下,宋清荷从竹丛后探出半个身子,手里举着一片树叶,正鼓着腮帮子卖力地吹着。
见她望来,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吹得更加起劲,眉眼弯弯,带着一种试图哄人开心的笨拙的真诚。
琴声停了,但那简单欢快的叶笛声还在继续,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康微月怔怔地看着她。
没有斥责她的唐突,没有疑惑她的不解风情。那一刻,她奇妙地理解了。
这个女孩,听不懂她的琴,却听懂了她的心。
她用她唯一会的方式,试图驱散她的忧愁。
暖流,毫无预兆地涌遍全身,冲垮了心防。
她十八年生命中,听过无数赞美她琴艺的精妙言辞,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灵魂被如此直接、如此纯粹地理解和回应。
她放下古琴,站起身,走向露台边缘,隔着几步的距离,与月光下的宋清荷静静相望。
叶笛声也渐渐停了。宋清荷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树叶,小声问:“小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想……”
“没有。”康微月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很好听。”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清冷如姑射仙子,一个鲜活如山间精灵。
身份、教养、阅历天差地别的两个女子,在这一刻,却通过最原始的音乐,达成了超越言语的灵魂共鸣。
康微月的心湖,因那支未能送出的金钗而荡开的涟漪尚未平息,此刻,又被这阵莽撞却真诚的叶笛声,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夜风拂过,带着荷叶的清香。
康微月想,或许这高墙深院,也并非全然窒息。
至少,今夜有月,有风,还有这个……能听懂她寂寞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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