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叶笛的共鸣，像一层薄而坚韧的纱，悄然覆盖在康微月与宋清荷之间，让她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境地。
表面上，依旧是主客之分，但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已在眼神流转间悄然滋生。
只是。高墙之外的现实，从不因墙内的片刻宁静而放缓脚步。
这日晌午刚过，别苑的宁静便被一阵车马喧嚣打破。
管家匆匆来报，永昌侯府派来的管事已到门前，说是奉侯夫人之命，特来送上些“南方的时新玩意儿”，并代世子爷向康小姐问安。
康微月正在书房临帖，闻讯手腕一抖，一滴浓墨猝然晕开，污了即将写就的一幅好字。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她放下笔，指尖冰凉。
这哪里是送什么玩意儿，分明是侯府借着由头前来相看，也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提醒。
“请他们到花厅用茶，我稍后便到。”康微月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需要时间整理心绪，戴上那副符合康家小姐身份的、得体而疏离的面具。
花厅内，侯府来的是一位姓钱的管事，约莫四十岁年纪，衣着体面，眼神却带着几分世家仆役特有的倨傲。
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礼盒。
言辞虽恭敬，但那打量四周陈设、评估意味明显的目光，却让人不甚舒服。
康微月换了一身见客的正式衣裙，出现在花厅时，已是一派清冷高华、无可挑剔的模样。
她端坐主位，客气而简短地应对着钱管事的场面话，心中却是一片烦厌的麻木。
钱管事话锋一转，笑道：“听闻康小姐雅善丹青，我们世子爷亦好此道。
侯夫人特意让小的带来一方上好的徽墨。
据说墨料中加入了些许珍稀香料，研磨时清香扑鼻，最是适合小姐这般雅人使用。”
说着，便示意小厮打开一个锦盒。
就在这时，侍立在康微月身后不远处的宋清荷，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厅角那座用于计时的铜制滴漏，又瞥见窗外一只匆匆飞过的鸟儿，眼中灵光一闪。
她趁着小厮打开锦盒，众人目光被吸引的刹那，端着茶盘，看似要上前为康微月添茶，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
“哎呀！”她低呼一声，手中的茶盘虽勉强稳住，但盘中的一只空茶杯却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声响不大不小，恰好打断了钱管事正准备滔滔不绝介绍徽墨的话语，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吸引了过来。
康微月心头一紧，看向宋清荷。
却见宋清荷慌忙蹲下身收拾碎片，抬起头时，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对着钱管事道：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大人，奴婢一时手滑，惊扰了您，真是罪过！”
她说话间，眼神却飞快地、带着一丝狡黠地朝康微月眨了眨。
康微月何等聪慧，立刻心领神会。
这绝非意外失手，而是宋清荷有意为之。
她是在用这种看似笨拙的方式，打断这令人窒息的、充满审视的场面，为她解围。
钱管事被打断了话头，面露不悦，但见是个毛手毛脚的小丫鬟，又是在康家地盘上，也不好发作，只得勉强扯了扯嘴角：
“无妨，小心些便是。”
康微月顺势开口，语气带着主人家应有的宽容，却也不失威严：“清荷，毛手毛脚成何体统，下去吧。”
她的话是对宋清荷说的，目光却平静地转向钱管事，“下人失仪，让钱管事见笑了。您方才说到这徽墨……”
经此一打岔，方才那股紧绷的、被对方主导的气氛已然被打破。
钱管事再想拾起话头，那股劲头也泄了几分。
康微月趁机掌握了对话的节奏，只寥寥数语，便客气而坚定地将话题引向了感谢侯夫人心意、预祝世子旅途平安等无关痛痒的客套上，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涉及她本人品评或未来安排的试探。
不多时，钱管事便带着一丝未能完全达成任务的悻悻然，告辞离去。
送走侯府的人，花厅内重归寂静。康微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方才强撑的镇定渐渐褪去，露出一丝疲惫。
宋清荷悄悄溜了回来，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假装还在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她偷眼去看康微月的脸色，小声问：“小姐……你没事吧？我刚才……是不是太冒失了？”
康微月转过身，看向她。
阳光下，宋清荷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眼神清澈，带着一点做了“坏事”后等待评判的紧张，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为她出了口气的小小得意。
康微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她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那不是平日里客套疏离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暖意和一丝无奈的笑意。
“你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感动的暖流，也有对这丫头胆大妄为的讶异，更有一份……亲近感。
宋清荷看到她的笑容，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来，也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像只成功偷到鱼儿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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