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冬,云城处处透着寒意。
男生一手抱着篮球,另一手抬起,用衬衫袖口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他脚下的步子很急,带了几分焦躁。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他眉头一皱,犹豫一会儿还是掏出手机,接起了这个没头没尾的电话。
电话是他爸打来的,楚郁白刚把听筒放到耳边就听见一声怒斥:“小兔崽子,厮混到哪去了?我不是说了今晚江阿姨和小江来我们家,让你回来吃饭吗?你人呢?”
楚郁白听着他爸冒着火的嗓音,他不用猜都知道家里那个人现在有多生气,但此刻的他估计比他爸还头疼。
“你儿子不想回去,挂了。”沉默一会,他忽然甩出一句话,随后便也不管他爸紧接着更生气的催促和责骂,挂掉了电话。
“嚯——”他长舒一口气,锁着眉狠狠把球往地上拍了几下——说是拍可能有点不准确,看那力度更像是要把水泥地砸出个坑。
这动作带了点发泄意味,的确是起到了不错的泄愤效果。但发泄完他又冷静下来,冷风呼呼地往他身上撞,给他那点对着家长冒出来的锋芒又给削没了。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再不愿意回家,见他爸给他找到后妈……也还是得回去。
——他确实没别处可去。
很残酷的事实,不是吗?楚郁白安静地摇了摇头,下定决心般深呼吸,抱着球拐进了通向自己家的小巷子。
彼时的楚郁白家,客厅吊灯被开成了最柔和的黄色光晕,暖光投在饭桌上,丰盛的晚餐明明活色生香,却莫名显得扎眼。
刚刚被儿子挂了电话的楚帆脸色很不好,父子一脉相承的浓眉皱起,往日总会多骂几句的话却在抬头看见江夏敏略微局促和紧张的脸色后堵在了嘴边。
“没事,我们先吃吧,郁白他今晚和同学有点事,先不回来吃了。”他放下手机在餐桌旁落座,将对儿子露出的不满神色收了收,随即脸上挂上柔和的笑,沉声安慰江夏敏,又转头朝一直坐在一旁低着头没吭声的江颂点了点头:“小江,你也快吃。”
女人抿了抿唇,眉目间掺杂的不安不难察觉,她拿起筷子,随即又顿了顿:“小楚他……唉这样会不会刺激到他了,也是,家里多出两个人,孩子都会一时接受不了的……”
“别这么想,那孩子有点幼稚,小孩子脾气多。”他抬眼朝爱人笑笑,看着眼前人的忧心忡忡,又想起儿子那两句明显带气的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一顿看似符合预期的晚餐正在进行着,楚帆不时为爱人夹些饭菜,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几句当日的工作,随后话头又转向江颂,询问几句孩子的生活。
这样的一餐饭,甚至可以说是超乎预想的完美了。
当然,前提是没有中途楚郁白的插入。
——“我回来了。”
门被咔哒打开,屋内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门口,这个穿着纯黑卫衣的男生身上。
开放式客厅可以使屋里人很容易看到玄关处的情景,这一向是楚帆很喜欢的户型,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以后买房——如果会买的话,一定不会再选这个户型。
楚郁白的脸上是抹不去的阴翳,即使额角仍挂着代表少年精力旺盛与意气风发的汗珠。他手上兜着一件校服外套,换下鞋后走进客厅,便把外套随意地搁在了沙发上。
他走过饭桌时给了父亲没什么深意的一瞥,目光却在落到江颂的身上停了一下,眼里的意味并不友善。
江颂注意到那有些不悦的眼神,抬了抬眼,男生有着和母亲一般水润的双眸,此时长长的眼睫微动,掩盖了低落,俨然是一副忐忑模样。
“小楚,来吃饭吧,还热着呢。”江夏敏眼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连忙想着出来打圆场,她脸上挂着委婉的笑,又有一点不安的乞求。
楚郁白将目光从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甚至就在一所高中的男生身上移开,江夏敏的神色让她有了一瞬的不忍,但最终他还是摇摇头:“谢谢,我不用了,不是很饿。”说着便走出了客厅。
始终没讲过话的楚帆此刻脸色铁青,但他终究也是没有追上去训儿子一顿,他又一次抚慰起面前神色不那么自然的母子,努力缓和着并不和谐的气氛。
楚郁白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便将房门关上反锁。然而他的房间隔音并不是很好,厚重的实木门板并无法隔绝客厅的交谈。
窸窸窣窣的人声扎了扎他的耳膜。他有一瞬间好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好像有点不屑。
他破天荒地从书包里抽出了往日从不瞥一眼的课本,坐到了书桌边。
晚餐的末了,江颂朝楚帆和妈妈点头笑了笑:“妈,叔叔,我吃饱了,我去写作业了。”
男生的声音很小,他的双手有些拘谨地揪着校服外套的下摆,眼睛眨了眨,将本就有些刻意的笑容带得更深了些。
“好,你再看看房间的置办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跟叔叔说啊。”楚帆抬头应到。
江颂没说话,依旧是浅笑着不时点点头,便作以回应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客厅,江夏敏却在他抬脚之际又叫住了他:“颂颂,把外套给小楚送房间去。”
“……”江颂没回头,脚步顿了顿,他好像愣了一阵,又猛然惊醒,打了个转兜起了沙发上的衣服。
他一声不吭地往楚郁白房间方向走,消瘦的背影看不出多少情绪。
“这样……”楚帆拧了拧眉,他一想到楚郁白方才在饭桌上看江颂的眼神便担心起来:“那小兔崽子可能态度不是很好。”
江夏敏垂下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是我们冒犯了,而且两个孩子总要相处的。”
楚帆对爱人的观点不置可否,却也没再反驳。
“笃笃。”江颂站定在门前,抬起右手叩了叩楚郁白房门。
屋内没什么动静,几秒后门锁咔哒一声开了,门从屋内被缓缓打开。楚郁白揉着有些蓬乱的头发,很小幅度地垂下眼,看向了这个只比他略矮一些的男生的脸。
江颂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顷刻间他又舒展了眉目,挂上在在饭桌上楚郁白便见过的神色。
伸出手,将校服外套递了出去:“你的外套。”
楚郁白没有接。
他轻挑浓眉,目光里又带上那种不屑的意味,身体前倾了点,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校服的“乖学生”。
长久的静默,江颂没有后退,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对楚郁白的逼近浑然不觉。
“这是咱们六中的优等生?”终于楚郁白开口,嗓音不大不小,恰好控制在两个人的范围内。只是尾音上挑,有点不清不楚的嘲弄。
江颂对他的轻佻置若罔闻,他将外套往前送了送:“你的外套,拿好。”
这次楚郁白没装聋,他顺势扯过外套搭在手臂上,见他已经接过衣服,江颂转身便要走。
“谢了。”
江颂听着这句话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礼貌地向楚郁白点头,每一个动作都是教科书式的体面。
“喂,别把这里当自己家。”楚郁白见他的平静,心里病态地滋生了烦躁,他有些口不择言地警告,却换不来江颂的第二个眼神。
他更气恼,砰的一下甩了门。
……
“今天什么脾气啊你?”六中的篮球场上,被楚郁白几个凶猛的扣杀整的有点精神恍惚的隔壁班同学连起手来往球场旁边一退:“不打了!”
楚郁白觑了他们一眼:“说好了下课结束的,继续啊!”
“不行不行,今天打不动了,下次补上。”隔壁班同学抢过楚郁白手中的球,前几分钟眼睁睁看着他一挑三干翻对手的楚郁白好哥们李南也觉得这几个人有点可怜,走过来试图拉架。
楚郁白也没真想继续打,他收了球走到树荫下坐下。小麦色的皮肤透着点刚运动完的红,他把沾了汗液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顺手拧开一瓶放在手边的矿泉水,咕嘟嘟就灌了几大口。
他喝水的片刻,兄弟几个也聚过来,三三两两地散站在附近。
李南走过去一把揽过楚郁白的脖子,笑嘻嘻道:“哟今天这是怎么了?打这么猛。”
话里有满满调侃意味,要说往日楚郁白定跟他好好扯一顿,但今天他却只是毫不留情掰开李南架在他脖子上的手:“别贫。”开口时声音里也没什么兴致:“家里的事。”
李南一听牵扯到楚郁白家里,也不闹他了,平时楚郁白被他爹气的时候没少跟他这几个弟兄倒苦水,这么一来二去的,他想不清楚这人家里的情况都难。
楚帆,楚郁白他爹,早年间妻子因病去世,现在有个在相处的女友。父子俩也许是因为这事常年不和,两个一模一样的火药桶见到对方时就像被点了引线,和平不到两秒就炸。
……
“又是你爸……?他干嘛……”李南的声音在楚郁白忽然抬头盯着篮球场一侧,眉头皱的愈来愈紧中一点点降低,甚至最后几个字被堵在了嘴边。
因为楚郁白已经站起来朝篮球场一侧的方向走了。
“喂!去哪?!”李南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忙不迭叫了一声,却在抬头间,眼神就要去追楚郁白的身影时,有些惊诧地愣住了。
“优等生?”
楚郁白确实碰到熟人了。
江颂手里拿着一沓试卷,正横穿过操场往三号教学楼走,他的面容有些冷,眼神很随意地瞟向斜前角,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楚郁白的走近。
“江颂。”楚郁白疾走两步堵在了他面前,话音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只是单纯与同学的招呼般。
江颂闻声终于聚焦了散漫的眼神,那目光定在楚郁白身上时,缓缓发生了些变化,硬冷的眸色蒙上一层暖意,楚郁白与他四目相对的几秒内有些怔愣。
又是那种神色,昨天晚上在家中便流露过的,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我靠大哥……”李南在这时大喊着跑过来,想说什么又猛地噤了声。
江颂开口时话声朗朗:“哥,怎么了?”只是他迟迟未等到楚郁白的回应,倒是李南险些再一次惊叫出来。
楚郁白没接他的话头,很难从他稍微有些急促的气息中听出他到底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话而沉默,还是那个称呼。
半晌,他蓦然开了口:“优等生需要帮忙吗?卷子会不会太沉了?”这会话里又是那种调笑的意味了,大概不怎么让人舒服的语气。
只不过这话太瞎,槽点满满,且不说一沓卷子对一个高中生简直轻飘飘,首先这忙帮得就不怀好意。
江颂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懵,他和楚郁白意料的一般,摇摇头,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不用了,谢谢”便要离开。
走过楚郁白身边了,楚郁白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忽然玩心大起,大概有点调戏又或是刁难的意味,他伸手从江颂的身后,扒住了他的肩。
“这么无害的样子,当心被欺负。”他身体前倾,靠在江颂耳边小声道。
太近了,以至于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江颂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了,对于他来说,话到这里,他的玩性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比如?”猝不及防,江颂忽然回头,不那么明晰的目光懒懒地落在他眉间“你吗?”说着他不再理会楚郁白呆愣的目光,径自走远开去。
“……”回击过于有力,楚郁白目光空镜了好一会,半晌后才深吸一口气,微微地摇了摇头。
目睹一切的李南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瞪着自己那双并不大的眼睛,愣是张着嘴接受了扑面而来的好几股冷风。
“我去,你们俩……什么时候就认识了?”他猛然惊叫,时那声音较平时都高了个八度。
不过李南觉得这绝对无怪他的震惊,对于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的学神江颂同学,他和大多数学生一样是有几分崇拜的,人嘛,总是会羡慕一些能力超常的人。
所以他总有意无意地和楚郁白提起江颂,说那人长的好看,成绩好之类的,总之所有能夸的他是一项不漏,同时还总特意掠过这位平时高岭之花有几分冷冰冰的性子,私下给江颂赐了个“优等生”的名头。可惜楚郁白从心底叛逆,大概不是看重学习的人,自然也就对江颂的一切成就不以为意了。
——那是以前,现在或许就不只是不以为意了,楚郁白甚至开始看不惯这正经得要死,说话噎死人的家伙。
不是一点。
话说回来,所以他们以往谈起江颂都是李南单方面的发力,而整段对话基本上都在楚郁白的敷衍回话中结束,为此他几乎是可以肯定,自己平时念叨的话楚郁白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而眼前发生这一幕,几乎就是一锤敲定这两个人根本早就认识,甚至是有点结下梁子的关系……
想到这,李南忽然头皮一阵发麻:“我天那之前我夸他那些的时候你……”他话音顿了顿,讪讪地咽了口口水:“什么意思啊……你和江颂,你俩啥关系?”
“没啥关系,刚认识。”楚郁白听着他江颂江颂的,心里很想帮李南手动消音,不过当然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干,只是摆摆手,以一种平和而自然的语气开口:“我爸给我找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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