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翼”演习,第五日。
战局已呈白热化。
广袤的演习区域内,红蓝两军如同两只绞杀在一起的巨兽,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变得异常激烈。
电子战频段里充斥着各种干扰与反干扰的尖锐嘶鸣,仿佛无形的战场上空盘旋着无数嗜血的电子幽灵。
导演部的战况通报通过尚能维持的加密频道传来,语气一日比一日凝重,透露出战况的胶着与残酷。
秦川所率领的CSAR分队,如同一柄始终绷紧在弦上的利箭,被最高指挥部频繁而急切地调动着。
他们是“救火队”,以最快速度扑向那些因激烈交火而“战损”严重的区域,抢救宝贵的模拟伤员。又是“尖刀”,执行高风险高难度的敌后渗透救援任务。
高强度、高应变、高负荷的任务节奏,让所有队员都疲于奔命,体能和精力都在急剧消耗。
作为指挥官,秦川将自己所有的感官和思维都压榨到了极限。
她的指挥越发冷冽、精准,像一架不知疲倦、毫无情绪的精密机器,快速处理着海量信息,做出一个个关乎小队生死存亡的决策。
这天下午,一道新的指令传来:配合一支精锐的装甲侦察小队,对蓝军位于一片代号“迷雾峡谷”的复杂山地中的疑似前线指挥节点,进行渗透侦察与确认。
“头儿,情况有点邪门,”分队里的通讯兵,代号“山猫”,盯着战术终端屏幕上不断跳变、时强时弱的信号参数,语气里满是担忧。
“蓝军在这片区域的电子活动信号非常诡异,像是故意露出一丝破绽,又迅速隐藏,这手法……有点像在钓鱼。”
秦川俯身看着三维立体地形图上那犹如獠牙般交错的山峦与深谷,手指划过几处尤其险要的隘口和茂密林地,冷静地分析:“虚虚实实,心理威慑大于实际战力,这确实是蓝军惯用的伎俩,尤其是他们那个喜欢玩心理战的指挥官。但上级指示,这个指挥节点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必须确认。”
“老规矩,一组前出侦察,二组侧翼掩护,三组随时准备应急支援。通讯保持静默,非必要绝不启用主动频道,我们要像影子一样进去,再像影子一样出来。”
“明白!”队员们低声应道,迅速检查装备,眼神锐利而专注。
小队如同训练有素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迷雾峡谷”的入口。浓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穿透下来,在布满苔藓和落叶的地面上投下诡异的光影。
环境幽暗、潮湿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气息。
除了队员们极其轻微的、踩在厚厚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鸟类的孤寂鸣叫,四周一片死寂。
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手指虚扣在扳机护圈上,枪口随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岩石后方、每一处灌木丛阴影——那些完美的伏击点。
秦川走在队伍中段,目光锐利如鹰隼,大脑飞速运转,不断评估着四周的地形、可能的威胁以及最佳的应变路线。
太安静了。
除了他们的声音,似乎什么都没有。但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像一张不断拉紧的弓,让人的神经愈发紧绷。
就在先头的一组即将抵达预定的核心侦察点时——
异变陡生!
尖锐至极的破空声骤然撕裂峡谷的死寂!那不是演习中常用的激光模拟器发出的“哔哔”声,而是真实的、某种高速抛射体以极高速度划破空气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厉啸!
“规避!”
秦川的嘶吼声几乎与那致命的呼啸声同步爆发!她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瞬间沙哑。
话音未落——
轰!轰!轰!轰!
数颗加装了特殊声光效果、虽无破片杀伤力但装药量惊人的训练用震荡弹,在他们侧翼不足五十米的茂密林中猛烈炸开!
巨大的、几乎能震裂鼓膜的爆炸声浪和强烈的冲击波瞬间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来!参天树木剧烈摇晃,枝叶和积年的腐叶被狂暴地掀起,漫天纷飞!
即使隔着一定距离,秦川和整个小队的成员依旧被震得气血翻涌,耳膜里只剩下高频的嗡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平衡感和听觉在瞬间被剥夺,陷入片刻的混乱和失能状态!
“是实弹训练遗留未爆弹?!还是蓝军那帮孙子违规动用真家伙了?!”
“老炮”在一片混乱和耳鸣中大吼道,声音模糊不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不像意外!爆炸点太集中!是冲着我们来的!精准伏击!”秦川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眩晕和耳鸣,强迫自己以最快速度冷静下来。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飙升到一个惊人的水平,暂时强行压过了左肩那撕扯般的剧痛。
“全体散开!寻找坚固掩体!二组!立刻报告你们的情况!”
“二组遭遇高强度定向电磁干扰!通讯完全中断!无法联系一组!视觉范围内未发现明确敌人身影!”二组组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杂音。
“一组!一组!回话!听到请回答!”秦川对着麦克风低吼,心脏沉到了谷底。
通讯频道里,只有刺耳至极的白噪音和爆炸过后令人心慌的死寂。
中计了!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对方极其狡猾地利用了演习规则和真实弹药使用的模糊地带,用这种极端方式制造瞬间的感官剥夺和指挥瘫痪!
其目的绝不仅仅是简单地“淘汰”他们,这更像是要彻底打掉他们的指挥体系,甚至不惜制造真实的伤亡来达成战术目的!
“三组!向我靠拢!准备强突接应一组!我们不能落下任何一个人!”秦川当机立断,声音因极致的愤怒、担忧和巨大的压力而嘶哑变形。抛弃战友,是CSAR最大的耻辱和绝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就在这千钧一发、通讯几乎完全断绝、小队陷入极度危险的危急关头——
她随身携带的、那个通常只用于接收指挥部通用指令和战况通报的备用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却异常稳定清晰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嗒嗒嗒—
节奏稳定而特异,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性,绝非电磁干扰产生的杂音,更不可能是无意中的误触!
秦川猛地一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这
个节奏……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她瞬间想起,很多年前,在一次跨军种联合培训中,曾极其粗略地了解过一种用于极端恶劣通讯环境下、最基础也是最古老的声码通信规则,利用短促和稍长的敲击来代表字母或预编码信息…
摩斯电码!虽然生疏,但几个关键节奏组合瞬间激活了她的记忆!
她猛地将备用通讯器紧紧贴在尚在嗡鸣的耳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微弱的敲击声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
【Danger... Bait...】——危险…诱饵…
【Southeast slope... reverse slope...】——东南坡…反斜面…
【Two o'clock direction... Ambush...】——两点钟方向…伏击…
【Retreat... Route B...】——撤退…路线B…
信息断断续续,却像黑暗中的灯塔,无比清晰地拼凑出了至关重要的情报: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敌人主力就隐藏在东南坡的反斜面!两点钟方向有重火力埋伏!立刻按照预案中的B路线撤退!
是谁?!
在这个所有常规、非常规通讯手段几乎都被压制干扰的绝望时刻,用这种近乎原始、却直接有效的方式向她传递救命的信息?!
指挥部的人?
不可能!
这个通用频道的优先级不高,理应也在蓝军的强力干扰下瘫痪了!
而且,指挥部若要联系,会有更正式和安全的方式,绝不会采用这种冒险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原始手段!
一个清冷的身影,一双深邃冷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眼眸,倏然无比清晰地划过她的脑海!
莫清言!
只有她!
只有她那个级别和权限,才可能拥有独立于演习主要通讯体系之外的、极其有限且隐蔽的特殊联络手段!
也只有她,能在那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战场数据流中,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他们这支小队信号的异常消失,并如此精准地判断出蓝军恶毒的战术意图和具体埋伏位置!
更只有她……会用这种近乎偏执的、绝对理性计算下最大成功概率的、“违规”的方式,来跨越一切障碍,将生存的信息传递给她!
她知不知道这样做风险有多大?!
一旦被蓝军电子侦测到异常信号源,哪怕极其短暂,她也可能会暴露自身位置,甚至面临严重的后续调查!
秦川来不及细想,更顾不上内心的滔天巨浪般的震惊。求生的本能和指挥官保护队员的责任感,让她的大脑在瞬间依据这宝贵的信息做出了反应。
“全体注意!这是陷阱!重复,这是陷阱!”
“听从我的指令!烟雾弹集中覆盖东南坡反斜面!火力全力压制两点钟方向!交替掩护!”
“不要恋战!按预定撤退路线B,全速撤离!”
她的命令通过刚刚恢复少许、仍充满杂音的队内频道嘶吼而出,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队员们虽然对这道突然而明确的指令来源感到一瞬间的困惑,但对队长秦川无条件的信任让他们如同精密机械般瞬间执行!
嗤——嗤——嗤——
数发烟雾弹被精准投掷到指定区域,浓密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有效地遮蔽了敌人的视野。
哒哒哒!哒哒哒!
演习用的空包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火力如同暴雨般倾泻向两点钟方向,进行压制性射击。
整个小队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和协调性,沿着一条看似更加陡峭难行、却完美避开了致命埋伏圈的路线B,急速而有序地脱离接触!
整个惊心动魄的撤离过程中,那个紧贴在她耳边的备用通讯器里,那稳定而清晰的敲击声又极其简短地响起了几次。
【Clear...】——清除…(指示某个方向的威胁已被远程“清除”或路径已安全)
【Safe...】——安全…(确认某段区域暂时安全)
每一次敲击,都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惊涛骇浪。
这无声的指引,仿佛一只无形却无比可靠的手,在混乱的战场上,为她拨开迷雾,指明生路。
秦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滚烫,带着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后怕、震撼、感激以及某种强烈悸动的复杂情绪。
她一边全力指挥着队伍撤退,一边大脑不受控制地疯狂想象着——想象着莫清言此刻正坐在指挥部那布满无数闪烁屏幕的方寸之地,是如何从海量纷乱的数据洪流中,精准地捕捉到代表他们这支小队的光点信号异常;是如何运用她那可怕的数据分析和心理预判能力,冷静地推导出蓝军精心布置的致命陷阱的每一个细节;又是如何冒着自身可能承担的巨大风险,动用那极其珍贵的特殊权限和渠道,用这种最原始、却最不可能被完全干扰的方式,隔着遥远的物理距离和复杂的电磁环境,为她,为他们,指引出一条绝处逢生的道路!
她甚至能清晰地脑补出莫清言此刻的表情——一定还是那般平静无波,清冷的侧脸映着屏幕的微光,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道复杂的数学建模题,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逻辑推导后的必然操作。
但……那双操作着特殊设备、发出这决定生死敲击指令的、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那一刻,是否也曾有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或颤抖?那看似永远平稳的心率,是否也曾有过一瞬间的失常?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在秦川的胸腔里疯狂地翻涌、冲撞。
是劫后余生的强烈后怕,是被如此精准、如此及时拯救的深深震撼,是对那个女人深不可测的能力和决断力的敬畏,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滚烫的感激和某种被牢牢守护着的、令人心悸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太过强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几乎冲垮了她这些天用冷硬外壳和刻意疏离所筑起的所有心理堤坝。
他们最终成功脱离了“迷雾峡谷”的致命伏击圈,与后续紧急赶来的接应部队顺利汇合。清点人数,除了几名队员有些磕碰擦伤和大部分人的听力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外,奇迹般地无人“阵亡”,装备也基本完好。
直到坐进接应车辆的副驾驶座,肾上腺素水平开始缓缓下降,秦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紧攥着那个备用通讯器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指尖甚至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低头,看着这个看似普通、此刻却重若千钧的小设备,仿佛那冰冷的塑料外壳上,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指尖敲击留下的、无形的、滚烫的印记。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地穿过沾满泥点的车窗,望向指挥部所在的大致方向。远处山峦叠嶂,暮霭沉沉,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却无比清晰地、固执地感受到,有一道冷静而专注的目光,曾经穿越了这一切的障碍——山川、距离、电磁迷雾、演习规则——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种曾被她在心底暗自抱怨过的、仿佛无所不在的“监控”感,此刻,却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深刻牵绊。
她讨厌这种情绪轻易就被对方完全搅动、彻底失控的感觉,讨厌这种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却被对方以另一种方式完全“掌控”的无能为力。
可心底最深的某个角落,又有一丝微弱的、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贪恋和渴望,在悄悄地、顽强地滋生蔓延。
那个女人,总是用最冷静理智的方式,做着最疯狂最大胆的事情。
而她,似乎永远也无法真正逃离,这场由绝对理性和……某种她尚且不敢定义的情感所共同编织而成的、无声却磅礴的守护。
车厢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着,秦川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她缓缓闭上干涩的眼睛,下意识地将那个冰冷的通讯器更紧地、紧紧地贴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有力地、急促地跳动着。
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虚幻的、却又让她莫名感到无比安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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