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峡谷”的伏击事件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红方指挥部内部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虽最终有惊无险，但蓝军公然游走于演习规则边缘、甚至可能动用了非常规手段的行为，让演习的紧张程度和不确定性陡然攀升。
指挥方舱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秦川带着分队返回临时休整区域后，立刻被召去进行了详细的任务汇报。她省略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来源不明的敲击通讯，只强调了队员们的临场反应和战术决策。
负责询问的参谋脸色严肃，记录下一切，并未多问，但秦川能感觉到，上层对蓝军的警惕已提到最高级别，连带着对所有异常信号都抱持着一种审慎的怀疑——这让她心底那点关于“灯塔”的小秘密，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
汇报结束，已是深夜。演习场地的夜空没有城市光污染，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低垂，清晰得仿佛能看见银河的尘带，带着一种与白日硝烟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宁静。
秦川没有立刻回宿舍休息。她需要安静一会儿，让冷风吹一吹有些纷乱思绪的大脑。莫清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总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带着冷静的审视，还有那该死的、让她心烦意乱的精准“援手”。
就在她走出帐篷，准备穿过一片空旷的停车场时，随身携带的、那个属于她和指挥部联络的加密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指令的、特定频率的急促嗡鸣。
这个频率……
秦川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跳骤然失序，像被无形的鼓槌狠狠敲击。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通讯器，屏幕亮起，上面跳动的是一串复杂的、并非标准格式的加密代码。
是那个频道。
那个只属于她和“灯塔”的、本应只在最极端情况下使用的加密频道。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停车场空旷无人，只有几辆军车停放在夜色里，像蛰伏的巨兽。远处哨塔的探照灯光柱缓慢扫过，切割着黑暗，更衬得此地的寂静和……隐秘。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空气，指尖微微发颤，按下了接听键。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通讯器贴近耳边。
频道那头，先是一片寂静，只有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底噪。仿佛对方也在迟疑，或者在确认这边是否有人。秦川几乎能想象出莫清言在方舱里，戴着耳机，指尖悬停在控制钮上，那双清冷的眼睛微微眯起，等待着回应的样子。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透过加密频道特有的、略带失真的处理，那个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却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或者说是高度专注后的沙哑。
“灰狗。”是莫清言的声音。她没有用名字或军衔，而是直接用了她的代号。
秦川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几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对方一样平静无波，甚至更冷：“灯塔。请讲。”
“指挥部刚截获并破译蓝军部分通讯碎片，”莫清言的语速比平时稍快，但依旧条理清晰，像在陈述一份标准报告，“信息显示，他们可能计划在未来两小时内，针对我方后勤补给线节点‘七号仓库’，发动一次高强度的电子压制伴随特种破袭。目的是制造混乱，延缓我方下一阶段攻势。”
秦川屏住呼吸。“七号仓库”储存着他们急需的油料和部分重型装备配件，位置相对靠后，但防守力量确实不如前线密集。
蓝军这一手，又刁又狠。
“情报可信度？”她下意识地问，问出口才觉得这质疑有些多余，甚至有点蠢。莫清言给出的情报，何时出过错？
频道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对她的质疑并不意外，也没有不悦，只是客观回答，语气里甚至听不出波澜：“破译信源可靠，但蓝军惯用欺诈。概率评估：72%。指挥部已下令加强戒备，但常规防御对此次针对性战术效果存疑。”
莫清言顿了顿，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我需要一支反应速度最快、具备电子对抗经验的机动力量，前出至‘七号仓库’外围三公里处的‘秃鹫’观察点。任务不是硬阻，而是潜伏监控，实时回传数据。一旦确认蓝军行动，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威慑，并能为我调动其他资源反击争取最关键时间。”
她的用词是“我需要”。
不是“指挥部命令”，也不是“建议你部”。
而是“我需要”。
秦川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冷的塑料外壳似乎也染上了她掌心的温度。这三个字像带着微小的电流，从耳朵钻进去，一路酥麻到指尖。
“为什么是我？”她听到自己问，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探寻更多意味的倔强。明明有更靠近的后备部队，有更专业的电子对抗分队。
频道那头又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更长了几秒。秦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以及对方那边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然后，莫清言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静，却似乎褪去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外壳，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坦诚。
“因为你的分队今日刚经历高强度对抗，思维处于最活跃状态，对蓝军的新战术有最直观体会。因为你对电子战不陌生，且有在复杂环境下独立决策的能力。”她给出了无懈可击的、绝对专业且无法反驳的理由。
但紧接着，在那轻微的电流噪音背景下，她的声音似乎更低沉了一分，语速也放慢了些许，像是无意间泄露了某种更深层的思绪，又像是经过精确计算后投放的“软性筹码”：
“……而且，我相信你的判断，秦川少校。在需要临机决断的时候。”
我相信你的判断。
这句话，像一颗温暖的石子，精准地投入秦川冰冷而纷乱的心湖，漾开层层叠叠的、酥麻的涟漪。白天峡谷里那无声的敲击密码再次浮现在脑海，与此刻这句直接的“相信”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所有的防御。
她甚至能想象出，莫清言在指挥部那头，说出这句话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定是专注地看着某个屏幕（或许是代表她位置的光点？），脸上或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交握的指尖可能会无意识地微微用力。
这个女人……总是用最理性的方式，说着最……让人无法抗拒的话。
简直是最高级别的心理战术！
秦川感觉自己的耳根在夜风里微微发烫。她用力抿了抿唇，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陌生而汹涌的热流，努力让回应听起来专业又克制，甚至刻意带上一点被骚扰得不耐烦的语气：“任务细节和坐标？”
“马上传输至你的终端。授权密码：‘鹰眼’。”莫清言的回应也立刻恢复了纯粹的公务状态，仿佛刚才那句略带温度的话只是秦川的幻觉，切换速度快得让人怀疑人生，“保持频道畅通，但非紧急情况维持静默。有任何发现，优先通过数据链回传，必要时再语音通报。”
“明白。”秦川干巴巴地回答。
“注意安全。”莫清言最后说道，依旧是那四个字，标准、冷静。但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对话，或许是因为加密频道的特殊质感，这次听起来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公事公办？
然后，通讯便□□脆利落地切断了。
嘟——嘟——嘟——
忙音传来，冰冷的电子音取代了那个令人心悸的声音。
秦川却依旧保持着握着通讯器的姿势，站在冰冷的夜风里，久久没有动弹。
脸上有点热，心里有点乱。
“我相信你的判断。”
那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还有那声被电流微微模糊了的“注意安全”。
她知道，这或许只是上级对下级最普通的嘱托。
她知道，莫清言的所有行为都可以用专业和理性来解释。那女人可能只是像使用一件趁手的工具一样“使用”她，顺便给工具上点油保养一下，说两句好听的让它更顺手些。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跳得这么快？为什么那股挥之不去的、被严密监控的感觉，此刻却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讨厌这种矛盾。讨厌自己轻易就被对方用专业和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牵动情绪。可心底深处，却又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隐藏在冰冷指令下的、若有似无的信任与关怀。
这算什么呢？
是高手过招间的默契欣赏，还是猫捉老鼠般的趣味挑逗？或者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
“莫清言…”她对着空气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你最好是…”
她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能把那些旖旎又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任务来了。
那个女人布置的任务。
她看了一眼终端上刚刚接收到的加密坐标和行动细则，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职业操守重新占据上风，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专属”的任务而悄悄燃起一簇更旺盛的火苗。
“CSAR分队，紧急集合！”她按下队内通讯键，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完美地掩盖了所有情绪，“有新任务。五分钟内，装备检查，车辆启动！”
夜色中，刚刚得以短暂休整的小队再次迅速行动起来。引擎的低吼声打破了宁静。
秦川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她系好安全带，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静静躺在副驾驶座上的、属于加密频道的通讯器。
然后，她猛地踩下油门，车辆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沉沉的夜色，向着那个未知的、被“灯塔”选定的观察点疾驰而去。
指挥部方舱内，莫清言结束了通讯，将加密频道切换回待机状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巨大的战场态势图，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冰冷的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稳定，如同她的心跳。
屏幕上，“灰狗”的光点正快速而坚定地向着“秃鹫”观察点移动。光点很小，却很亮，在错综复杂的战线图上，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里。
她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关注，有计算，有基于全局的冷静部署。选择秦川，逻辑上完全成立，效率最优。
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会承认的、超越了纯粹理性计算的……担忧。72%的概率意味着28%的不确定性。蓝军的狡猾超乎寻常。让她去，是最优解，但也将她再次置于风险之中。那声“注意安全”，确实是操作规程，但……似乎比平时多说了零点几秒。
风险系数被她精确计算过，任务必要性经过反复权衡。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被纳入算法的。
比如秦川听到“我相信你的判断”时，那瞬间可能出现的、即使透过加密频道也能隐约感知到的细微呼吸变化。
比如她那句带着刺的“为什么是我？”背后隐藏的、不易察觉的期待。
又比如，自己那句超出必要解释范围的回应，以及最后那句略显冗余的叮嘱……
她很快驱散了这丝不合时宜的、不专业的思绪。只是指尖在键盘上输入指令，将“灰狗”的实时数据流单独拉出一个优先监控窗口时，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
指尖重新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调出新的数据界面，冷静的目光再次锐利无情。
只是，在那一片冰冷的数据流中，某个代表着特定单位的信号源，被悄然添加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最高优先级的关注标记。标记的代号，并非官方的“灰狗”，而是一个简单的、她私设的符号——一只简笔画的、竖着耳朵、眼神警惕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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