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观察点的任务最终以一种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了。
秦川的小队在寒风中潜伏了将近四个小时,电子眼和传感器将“七号仓库”周边区域来回扫描了无数遍,除了几只被惊起的夜枭和一阵可疑但最终被证实是野猪活动的热源信号外,预期的蓝军突击队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凌晨时分,指挥部传来新的指令:蓝军可能改变了策略或利用了其他漏洞,“秃鹫”任务解除,分队撤回休整。
返回驻地的路上,车厢内弥漫着压抑的沉默。队员们疲惫不堪,但更多的是被戏耍后的憋闷和困惑。有人低声抱怨,有人望着窗外发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徒劳无功的挫败。
只有秦川,在一片低气压中沉默地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她的脸色比窗外未晞的晨露还要冷峻几分。
她并不觉得被耍了。
她相信那个情报在当时是真实的,相信莫清言的判断。
蓝军的计划可能临时有变,或者红方其他方面的动作无意中震慑了他们——这些都是战场上常见的情况。
让她心绪翻腾、寒意刺骨的,是另一件事。
那个女人。
莫清言。
她又一次,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介入她的任务,搅动她的情绪。在她几乎要重新筑起心防的时候,递过来一句冰冷的“我相信你的判断”,让她方寸大乱。
然后呢?
任务取消,指令收回。连一个后续的解释或通知,都没有。
莫清言把她当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拨动、然后弃置不管的棋子?一个值得动用加密频道却不需要任何事后交代的工具?
那种被完全掌控、却无法把握对方任何真实意图的感觉,几乎要让秦川失控。五年来的委屈、愤怒、被抛弃的痛楚,以及昨夜那短暂升腾又被狠狠压下的、不合时宜的悸动,全部混合在一起,在她胸腔里灼烧。
车辆驶回驻地,天光已微微发亮。队员们各自散去休息,秦川却毫无睡意。她胸口堵着一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需要一个答案。
现在就要。
她甚至没有回自己的宿舍,直接调转脚步,朝着指挥部心理评估组所在的临时办公区域走去。她的步伐又快又急,军靴重重敲在地面上,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决绝。
办公区域是由几个相连的集装箱板房搭建而成的,此时还很安静,只有几个早早起来值班的文职人员。他们看到一脸寒霜、肩章上还带着野外露水痕迹的秦川少校径直走来,都愣了一下。
“莫顾问在哪?”秦川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任何迂回。
一个年轻少尉下意识地指向最里面的一间独立办公室:“莫…莫顾问她…应该在里面……”
秦川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连门都没敲,一把推开了房门!
莫清言果然在里面。
她坐在办公桌后,正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查阅资料。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一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露出一丝熬夜后的疲惫。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闯入者是秦川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秦少校?”她放下手中的电子笔,语气是一贯的平稳,“有事?”
“出去。”秦川看也没看房间里另一个正拿着文件准备汇报的少尉参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股从前线带回来的杀伐之气让年轻的参谋吓得一哆嗦。
参谋下意识地看向莫清言。
莫清言目光微凝,在秦川那张结满寒冰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对参谋微微颔首:“你先出去吧。”
参谋如蒙大赦,赶紧低着头溜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紧绷,充满了火药味。
秦川几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猛地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逼近莫清言,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死死地盯着对方。
“为什么?”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微微颤抖,“昨天晚上那个加密频道,那个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耍我很好玩吗?莫顾问!”
莫清言没有因为她的逼近而后退,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抬眸迎视着她愤怒的目光。只是交叠放在桌上的双手,指节无意识地微微收紧了些。
“情报在当时是准确的。”她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蓝军指挥官的性格模型和部队调动数据都支持那个判断。他们最后没有行动,可能是收到了更高层的指令,或者察觉到了我们的防御姿态变化。战场瞬息万变,这很正常。”
秦川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这就是莫清言,永远理性,永远客观,永远用数据和模型来解释一切。
她难道就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吗?看不出她此刻的愤怒和痛苦吗?
“正常?”秦川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讽,“动用最高加密等级,深夜传讯,让我带着我的人去荒山野岭喂蚊子,一句‘正常’就打发了?这就是你们高智商精英的做事风格?把我们一线作战人员当猴耍?”
她的指控尖锐而刻薄,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
这些话她已经憋了五年,从莫清言不告而别的那天起,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如今终于破土而出。
莫清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的用词感到不适,但语气依旧克制:“我从未将任何作战人员视为可‘耍弄’的对象。那个任务基于风险评估和战术必要性。你的分队是最合适的选择。我认为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清楚?你什么都不清楚!”秦川的情绪彻底被点燃,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整晚的委屈和愤怒决堤而出,“你清楚你随便一句话一个指令,会让我……会让我的队员面临什么吗?你清楚你那种永远高高在上、冷静分析一切的态度有多让人讨厌吗?!”
她喘着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却倔强地不让任何湿意溢出,只是狠狠地瞪着莫清言,像一只受伤后疯狂反击的幼兽。
“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打着‘专业’、‘理性’的旗号,就可以毫无负担地介入别人的生活,搅乱一切,然后拍拍手走人,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莫清言,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值得你偶尔费心分析一下的、特别一点的样本吗?!”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伤痛和五年都无法磨灭的阴影。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莫清言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秦川通红的眼眶,看着那双漂亮眼睛里迸发出的强烈痛苦和指控,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她准备好的所有基于逻辑和数据的解释,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苍白无力。
她似乎……终于触碰到了那坚硬外壳下,深藏的、一直在流血的核心伤口。
她张了张嘴,第一次发现那些精准的词汇和严密的逻辑,在如此原始的情绪面前,竟然毫无用处。
她看到秦川撑在桌子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只手上,然后又快速移回秦川脸上。
那双总是冷静剖析一切的琥珀色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慌乱。一种她极少体验到的、无法用理性掌控局面的无措。
“……我不是……”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线却不再是完美的平稳,带上了一丝细微的、干涩的沙哑,“我从未将你视为样本。”
她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话远远不够,无法表达她内心的复杂情感,无法弥补五年前的不告而别,无法解释昨晚那个通讯背后的全部动机。
“那是什么?”秦川逼问,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一次又一次,用你那些该死的专业术语分析我,用你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模型来‘理解’我,在我最需要……最不需要……”
她语无伦次,情绪激动得难以自持,“然后五年前一走了之,现在又突然出现,用这种方式……这到底算什么?!”
莫清言沉默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自己,或许也从未真正厘清过。
她对秦川的关注,早已超出了纯粹的专业范畴。那种吸引,那种不由自主的靠近,那种看到她受伤时会产生的细微刺痛感……这一切都无法用她熟悉的任何理论模型来完美解释。
那是一种……失控。
而她厌恶失控。
她的沉默,在秦川看来,无异于默认。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冰寒瞬间淹没了秦川。所有的愤怒和质问,仿佛都打在了冰冷的、毫无回应的墙壁上。
她猛地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脸上所有的情绪在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比之前更甚的冰冷和疏离。
“算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疲惫,“当我没问。打扰了,莫顾问。”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背影决绝而孤直。
“秦川!”
莫清言猛地站起身,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挽留。
秦川的脚步停在门口,手已经握住了门把,却没有回头。
莫清言看着她的背影,呼吸微微急促。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找出合适的词语来打破这僵局,来解释……来解释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要告诉秦川,五年前的不告而别并非因为不在意,而是因为太在意。
她想要解释,昨晚的联系虽然主要是出于战术需要,但也有私心在其中。
她想要承认,那句“我相信你的判断”不是客套话,而是基于对秦川能力和品质的深入了解和真诚认可。
她甚至想要坦白,再次见到秦川后,她发现自己仍然会被对方牵动心绪,这种情感让她既困惑又不安,因为作为一名心理专家,她应该能够更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
但所有这些话语都在她脑海中打转,却无法组织成一句完整而真诚的告白。
最终,她只是干涩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昨晚的任务……谢谢你。你的判断,没有错。”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确定的、符合逻辑的事实。
秦川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然后,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用力拧开门把,大步走了出去,并重重地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也像一记重锤,砸在莫清言的心上。
莫清言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
作为心理专家,她能够分析战场上最复杂的敌情,能够预测对手的心理动向,却无法处理好自己最简单的情感。
她能够解读加密频道里最隐蔽的信息,却解读不了自己内心的密码。
桌上的电脑屏幕依然亮着,显示着各种数据和分析模型,但此刻所有这些都失去了意义。莫清言第一次感到,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数据和模型来解释的——比如秦川眼中的伤痛,比如自己心中的悸动,比如那种明明想要靠近却又害怕受伤的矛盾心理。
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痛袭来。这不是她熟悉的那种因过度工作而导致的疲劳性头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令人不安的疼痛——一种心灵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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