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演习终于落下帷幕，尽管蓝军最终惜败，但秦川小队在逆境中的表现依旧可圈可点，受到了指挥部的口头嘉奖。
当晚，基地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食堂被临时改造，灯光璀璨，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酒精和汗水和荷尔蒙混合的热烈气息。
秦川换上了常服，没有戴帽子或头盔，头发短暂地半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柔和了平日里的锐气。她被队友们围着，不可避免地喝了几杯。酒精让她白皙的脸颊染上薄红，眼神比平时更加明亮，但心底那点因为“阵亡”而残留的郁闷，并没有完全被喧闹驱散。
“队长，再来一杯！”她的副队举着啤酒杯，脸上已经泛着酒后的红光，“今天指挥部都表扬我们了，你得带头庆祝！”
秦川勉强笑了笑，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表扬归表扬，她心里清楚那只是对他们在逆境中没有放弃的鼓励，而非对结果的认可。她脑海中不时闪过演习最后时刻的画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队友们身上亮起的红灯，还有裁判员冰冷的“阵亡”判定。
她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尤其当热闹与自己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格格不入时。在一片欢呼声中，她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室内的喧嚣。
趁着队友们拼酒正酣，她悄悄溜出了喧闹的大厅，来到侧面的露天阳台。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吹来，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浑浊，让她松了口气。
阳台很大，几乎没人。
她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望着远处基地星星点点的灯火和更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微微出神。演习最后时刻的爆炸声、队友“倒下”的画面、还有莫清言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进她心里的眼睛…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
最宝贵的品质…
她无意识地重复着那句话，指尖轻轻敲击着栏杆。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秦川的心猛地一跳，倏然转身。
莫清言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露台。她并没有穿常服，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便装——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丝质衬衫和同色长裤，勾勒出她高挑而清瘦的身材线条。长发并未像平日那样挽成发髻，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后，发梢微卷，柔和了她过于清晰的脸部轮廓。
她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缓步走到秦川身边，倚靠在栏杆上。夜风吹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白皙的脖颈。
秦川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这样的莫清言，太不寻常，也太……过于好看。让她一时之间忘了回答，只是有些愣怔地看着对方。
莫清言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失态，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秦川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未脱却又故作冷静的脸上。
“不喜欢这种场合？”莫清言抿了一口红酒，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些许，少了几分工作中的冷硬。
“…有点吵。”秦川老实回答，声音有些干。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极淡的冷冽香气混合着一丝红酒的醇馥，让她心跳莫名加速。
“嗯，我也不太喜欢。”莫清言淡淡应了一句，视线转向远处的夜景，“过于密集的社交互动，会消耗不必要的认知资源。”
又是这种理性至上的论调。但在此刻的氛围下，听起来却不像平时那么令人抵触。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站在露台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气氛有些微妙。
秦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心脏在胸腔里敲着鼓。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身边的莫清言。褪去了“中校”的光环和“心理学家”的审视感，此时的她，更像一个……好看而神秘的普通女人。
“还在想演习的事？”莫清言侧过头看她，月光在她眸子里反射出细碎的光点。
秦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点吧。觉得…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复盘和反思是进步的前提。但过度沉溺于‘本可以’，是一种内耗。”莫清言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心理学事实，“重要的是，经历了‘失去’，你是否更加明确自己想要守护什么，以及为此愿意付出怎样的努力。”
这话不像白天那么直接，却同样精准地命中了秦川的状态。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措，却又莫名地…安心。
“您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秦川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抱怨还是佩服。
莫清言似乎轻笑了一下，那声音极轻，很快消散在风里，几乎让秦川以为是错觉。
“职业病。抱歉。”她说道，语气里却没什么抱歉的意思。
又一阵晚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欢笑声。阳台上的静谧与远处的喧闹形成了两个世界。
“其实，”莫清言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一些，仿佛只是随口的感慨，“我选择研究军事心理学，最初的想法也很简单。”
秦川好奇地看向她。
“只是觉得，”莫清言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眼神似乎有些悠远，“那些冲在最前面的人，那些守护者，他们本身，或许也需要被理解和…守护。只是方式不同。”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秦川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守护…守护者？
她怔怔地看着莫清言，第一次真正触摸到这位冰冷专家外壳下，那颗同样炽热和柔软的内心。
五年前的夜晚，风很温柔。
第二天清晨，莫清言早早来到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打开电脑，开始撰写此次演习的总体行为评估报告。
当写到关于秦川的部分时，她的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很久。脑海中不仅浮现出演习后秦川自责的模样，还有庆功宴阳台上的对话，以及会因为她的某些话而重新亮起来的眼睛。
一个清晰的认知在她脑中形成：秦川拥有顶级的战术素养和炽热的信念，但她在复杂信息环境下的认知判断、对潜在风险的预判模式，存在可以优化的空间。这种短板，在未来更复杂、更险恶的任务环境中，可能会成为致命伤。
这不再仅仅是兴趣。
一种更严肃的、混合着专业责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关切情绪，促使她做出了决定。
作为一名心理学家，她清楚地知道这种情感联结的危险性，但作为一名观察者，她也看到了秦川的巨大潜力——那种需要被正确引导和保护的潜力。
她整理好思路，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上级的电话。
“将军，我是莫清言。关于此次演习中CSAR-117小队队长秦川中尉的表现，我观察到一些值得深入关注的行为模式……我认为，有必要对其进行一系列针对性的强化训练，主要集中在高风险环境下的认知与决策领域……是的，由我亲自负责……这对完善我们的行为预测模型也有重要价值……好的，谢谢将军。”
放下通讯器，莫清言看着窗外训练场上奔跑的身影，目光沉静。
公私分明。
这首先是一个基于专业判断的决定。
她如此告诉自己。
至于那夜阳台上的微风和月光，那只被她轻轻安抚过的、失落的小狗般的眼神，则被她选择深藏于理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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