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文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抛出一个格外无关的话题——“诺丝、高塔、倒吊人。”——示意他跟上。
……什么意思?
不是,他怎么遇到的都是哑巴?斯归完全不能理解这些打哑谜的人类!
把马粪塞满他的嘴,让他狠狠尝尝自己口腔里粘稠的美妙!!斯归愤愤。
——但是他必须拿到自己的契约,他有预感,那是命运的指引……
斯归并不信奉神,或许祂们真实存在,如此智慧的永生种,内心的追求早已与人类不同了。
他只想抓住自己掌握命运的机会,譬如当初逃离的想法——他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再如现在丢失的契约——他认定那是未来的轨迹。
他喜欢自由,平静的生活会让他无聊,乃至烦躁。那么现在他要帮助这个“自己”赢得自由!
斯归把这个想法在心里过了一遍,又心潮澎湃了,默默追上去。
下马车,格雷文走在前面,他缀在后面,从脚下的泥巴杂草地到干净整齐的地砖,大约用了一个光明时。
斯归没来过这里,往更远说,如果用他们那个世界的话来比喻,他对这个世界的涉足就像流草之域的一株风铃草。
“风铃草是自由的孩子。”
母亲曾在日记里这样评价。
鳞片状的地砖自脚底为中心,由里向外铺展成一个又一个砖红与米灰色相间的圆,圆与圆的边缘相接,拼出星状和圆点的共舞曲。
广场中央是一座漂亮的环形喷泉:纯白色的大理石包裹路面拼成五片花瓣状,那是它的基底;优美的曲线像善于雕琢家饰的小精灵,从大到小依次向上堆叠,瓣尖的部分飞舞着形态各异的小天使,光环悬浮;于是洁白的水花从这里喷出,在光精灵的祝福里悦动,隐约看到流动的彩虹。很宫廷,很精美。
一片野地,分隔了两个世界。
格雷文还没有停下,他们经过喷泉,从广场北面的右侧进入巷子里,晕头转向地胡走一通,来到一家挂着火焰旗帜的酒馆——烈焰酒馆。
隔着用黑色砖瓦堆砌的窗户,厚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古老的预言即将应验……”唱着不知名故事的吟游诗人,穿着浅蓝色丝衣,斜披深棕色的流苏斗篷,他既快活又疯癫,竖琴在他的手指尖摇晃。
短短的一会儿时间,斯归也听得忘情,他甚至下意识想要揭开自己的兜帽,要面对面得和这位诗人谈谈史诗与传说。
“啧,真是不能理解你怎么活到现在的。”男人的话泼了他一头冷水。
他自知理亏,还是瞪他一眼,气呼呼地推开门进去了。
吧台前围着不少雇佣兵——大口喝着麦酒,身上混合着炖肉的微妙香味,用粗糙的掌拍得老桌子们呻吟起来,他们不得不掰开皮肉相贴的人墙,推搡着进入内部。
“老萨德,来两杯葡萄酒。”格雷文站在斯归背后,他吩咐了一位满面红光的老头,把两枚银币推上前,而后退下一步,站在吧台的侧面,与周围闹哄哄的人群形成一圈真空带。
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谈事情的私密感,斯归拉开窗边的一把橡木椅,让屁股安安稳稳地坐上去,开始怀疑格雷文根本没有他的契约书,而只是在戏弄他!
可恶。
可恶。
可恶!
讨厌的格雷文!讨厌的通缉令!讨厌的骑士团!
斯归在心里把格雷文从头顶骂到脚指头,坐着骂,上楼骂,最后坐在阁楼上假笑着骂。
等到他和格雷文坐在小包间里面面相觑,斯归终于骂不动了。
格雷文并不开口,而是在少年的死死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品尝手中的葡萄酒。
淡紫红色的液体摇晃、碰撞,在格雷文的动作下旋成一朵一朵酒花,像荧光森林里清晨采露的花精灵,漫游、飞舞,终于在日暮下回到冷寂多时的胃袋中。
“这么喜欢喝酒?怎么不上绞架喝几杯?”斯归阴阳怪气,“我敢发誓,他们保准让你喝得舒畅到胃,终生难忘。”他看向格雷文的眼睛,脸色微微涨红,面露凶光。
“我知道你很急——”
“说重点。”他双手攥拳。
“你这蛮横无理的小鬼。”男人嘴角微扬,“随便打断别人的话可不是什么美德。”
“强占私人财产写在你们骑士誓言上了?”少年狞笑一声,目光挪到对方的胸章上。
“私藏**?那你更有理由跟我走一趟了。”
一股恶趣味扑面而来,斯归知道自己被他耍了。
他顿时暴起,左手扯住对方衣领,向下一勒,右手直冲面门砸。格雷文单臂格挡,两人相拥扑腾到墙边,扫落桌上的杯子和花瓶,发出阵雷的声响。
格雷文眉毛一撇,吹出一声轻巧的口哨,翻身掐住少年脖子,压在墙上,斯归趁乱偷渡了格雷文的一张纸,本以为是契约书,狠狠攥在拳心。
“有胆量招惹也得有实力应付才行。”男人嘲笑道,“愚勇的蠢货。”
他低头看去,却是少年艰难而得逞的笑。
格雷文眼皮一跳,向少年手中望去,果然,他的信不知何时运到斯归手里。他松了劲。
“咳咳……让我看看我发现什么好东西……利用契约书……加入猎人公会的代理会员…维伦。”斯归捕捉到关键字眼,语气嚣张地复述。
“你好啊,我的新同伴?”
圣庭。
“伊维特纳尔,不要用你那双脏手做出渎神的行为!”一位浅棕色卷发的老女人语气不善地扬起手里荆棘编成的长鞭,喝令坐在圣池边玩水的浅蓝发小女孩,“到忏悔室去!”
小女孩怯怯地缩了缩脖子,扶起池边的石头小心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女人。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给我过来!”女人用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尖锐的指甲陷入光滑细白的皮肤里,“进去!”
小小的门遮蔽了唯一小小的微弱的光,伊维特纳尔跪坐在漆黑的小房间里,虔诚地面向如鬼魅般的神像。
——神像被斯归观摩了一圈,从头发研究到脚趾。
“老哥,听我一句猜测,这指定是哪位宫廷雕刻家为了讨国王欢心臆想出来的。”斯归接受良好地认领了自己的身份,准备与满脸“开心”的新同事谈价值五个银币的心。
“再不把你的手从我的佩剑上拿开,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想念这只手。”格雷文额头青筋暴起。
“真是坏脾气的人类!”斯归的心情愉悦起来。
只要格雷文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先前他们在酒馆打了一架,搞坏了物件,格雷文被老萨德臭骂一顿,不得不赔了加倍的钱。
他负责站在旁边看格雷文被骂——想不到看起来如此凶恶的骑士团副团长也会狼狈地挨骂!
斯归:嘻嘻。
然后他就被拉着来了骑士团。
骑士团的大厅中央是一面酒红色为底、缀着金色流苏的水仙花徽章,穿插在水仙花中央的是白色十字架,象征了圣庭的威望与坚定。在左右两面墙上分别立着红蓝双色的竖旗,一张熏香大方木桌摆在最中间,闻起来混杂了玫瑰与柏木。
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他发现桌上正是摆了他的那份契约书。
关于拿到契约书以后的工作,格雷文居然打算教导他几句,据说是为了防止他犯蠢——自从契约书到手他早就没有了紧迫感,他于是勉强当故事听听。
“别走神。”格雷文皱起眉,像谁欠了他一百个金币,脸更臭了,“契约是神谕的一种,而关于神的一切都在这里是敏感神圣的,换句话说,一切利用神力的东西都会激起那群狂信徒的怒火。”
透过格雷文的话,斯归窥见这个世界的迷雾一角(斯归美化版):
世界诞生之初,神明歌兰斯卡降下祝福,大陆的核心就此燃烧,以塞洛冰川的永夜为始,直到蔓延至世界另一头。
传说神明智慧而傲慢,有着精灵都向往的美貌。
在悲恸森林与魂灵幽谷之间,坐落着一片充满了魔力与生机的无名大陆,一位勇猛的孩子,从这未知名地向东出发,历经荧光树林、索恩沼泽、巨龙之巢、夜湖,登上了智者的追寻之路。他与风雨为友,同星月作伴,终于建立起人类的第一座城邦。
他花了十几年去追寻传说中的智者,从少年走向青年,带上了智慧的光芒。
——然而多年的光阴没有得到神明的嘉奖。
“我要带着人们去创造自己的智慧!”他说。
于是,他拜访了端庄美丽的精灵王,高傲让他倍受颓丧;他寻找了藏匿于深海的人鱼,神秘让他挫折忧郁;他呼喊风中飞翔的巨龙,邪恶的焰火让他惊惧于真相。
青年失望透顶,他开始想:神的智慧是否只是一个错误?为什么人类不能再创造出一个新神?
为了探索神力的奥秘,他终于向神明歌兰斯卡发起挑战。
神的信徒用愤怒去舞蹈,青年用思考打破了信徒的围笼;神的使者用幽怨去歌唱,青年用智慧击溃了使者的蛊惑。
智慧战胜了神明的傲慢,神明从此与人类签下契约,直至世界永不存在为止。
“所以他是这里的第一任国王?”斯归趴在桌子上试探问。
“他?”格雷文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言论,“你这聪明的小傻瓜被老鼠啃了吗?”
“他是历史书上最早的人类智者,莱桑德,国王是他预言出来的。”格雷文还是向他小小地解释了一下,“不过你要是想了解他的更多,比如私生活——我不得不提醒——好奇心会掉了你的脑袋。”
斯归转了转脑袋,确认它安安全全地待在脖子上,怀疑地小声嘀咕:“实在是恶劣的家伙!”
格雷文装作没听到,抱胸沉声道:
“我们正处于第十七任国王的时代,遗憾的是,他刚因圣庭的算计而遭受刺杀,有两方势力意图对抗我们的王室。”
“你们还效忠于皇权?!”斯归大惊,从之前小贩那里听来的骑士团所做的离经叛道的事,他还以为骑士团想出来单干了呢。
“效忠?好久没有听到如此纯洁的誓词了。”格雷文的目光像是有所怀念,“那已经是上个大魔法师时代老掉牙的事。对于现在的骑士团与王室,更多是太阳与月亮的关系。”
格雷文突然看向斯归,面孔骤然在少年眼中放大,玩味尽收眼底,“你该明白这个意思吧。”
斯归眨了眨眼,微笑不语。
格雷文终于失去了乐子,耸耸肩,留下一个铁质的金属。
斯归凑上去,是一枚水仙会章。他拿在手上细细摩挲着崭新的质感。
“这是水仙花公会的会章,我们一般只认徽章不认人。”格雷文直接道出重点,“虽说你是上面指派的代理会员,但我个人不认为你能做什么任务。”
“什么任务?”斯归有点不服气。
“盯着斯祈的一举一动,研究员维拉蒂斯的儿子斯祈,你不会不知道吧?”格雷文话里带了几分嘲笑。
“所以为了交差,我不得不先给你指个方向,搞清你的契约书。”
“以及,我知道你来着哪,带着怎样的秘密。但是,只要你按照我的意思,我保证,它不会出现在其他人的口中。”
地下集市
“二十银币,不讲价。”一位披着深紫色床单的老者静静坐在集市角落,如果你绕到他面前,你一定会发现,这个瘦俏小老头正奋笔疾书地驭使羽毛笔写文章。
“哎,老头,你开始编你那惊世骇俗的风流小说了?”一头橙发带着雀斑的男孩从背后掀起他的床单来,“嗨!嗨!说话呀!”
他于是不耐烦了,知道这个老头一定是着迷在了他的著作上,从红皮书下方伸出脑袋,挡住了老头的视线。
“伟大的智者莱桑德二三事?哈哈哈,您还想着为历史那位正名呢!小心下个月圣庭的人又来找你!那你干瘪地像蛇皮的钱袋可就光溜溜喽!”
“哼,你这粗鲁的小家伙。”长胡子老头终于正眼看向挤眉弄眼的男孩,“你哥哥诺丝呢?”
“他呀!我猜……我猜他又去散团里接任务了!您知道的,跟那群敏锐的佣兵们抢工作真不容易呀!”男孩笑嘻嘻地回答。
“唉。”老者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看来他把预言忘在肚子里了。”
“走吧,孩子,我们去找回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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