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徒留一室寂静和胸膛里擂鼓般震动的空响。
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梦中那个“他”,始终没有给出回答。
这种未完成感,如同那微信里的“?”,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现实呢?
他微微调整了下坐姿,飞机遇上细微的气流颠簸了一下。
现实是,各自的事业轨迹如同航线的分叉,这几年能同框、能深入合作的机会,肉眼可见地稀疏了。
像两条原本并行、偶尔交叉的河流,终于还是要奔向更广阔、也更分疏的海域。
这是行业规律,也是人生常态。
可即便如此,那个名字,那张脸,那些共同经历过的、在镁光灯下和私密空间里的点点碎片,真的就能轻易被冲刷干净吗?
不,还是要面对的。
只是这“面对”,暂时变成了沉默的注视,遥远的祝福,和心底某个角落里无法言说的存在。
就像这窗外连绵的云海,看似轻盈柔软,实则横亘天地,无处不在。
“呵……”他自嘲地轻笑一声,近乎无声。
“不管了。”在心底对自己说。
不是逃避,只是暂时按下暂停键。
学谁?
学那个在复杂局面下总能表现出一种近乎呆萌的安然自得的人——白宇。
先苟着吧。
苟过这个项目周期,苟过这些纷扰的琐事,苟过自己内心这份翻江倒海的情绪。
时间是最好的溶剂,苟着苟着,再浓烈的色彩,也许终究会淡化成记忆底本上的一抹浅痕。
思维无意识地飘散。
由窗外纯粹的、毫无瑕疵的白云,忽而联想到另一个“白”字——白宇。
那张生动的脸,笑起来时眼睛弯起、带着点狡黠的样子,瞬间就撞进了脑海。
喉间竟不由自主地哼出了一句不成调的旋律:
“爱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
歌声很轻,近乎气音,淹没在引擎持续的嗡鸣里。
但旋律里那种关于爱恋的无常与暴烈,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刚刚建立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做了极不得体的事,他下意识地飞快转头,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
还好,邻座的商务客依旧在对着电脑敲打,后排的旅客戴着耳机闭目养神,没人注意到他这小小的失态。
他略显窘迫地挺直了背,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微皱的衣角,试图恢复那种“朱老师”固有的、温和而沉静的坐姿。心跳,却比刚才快了几分。
飞机平稳降落异国机场。十二小时的时差像一堵无形的墙,迎面撞来。
身体是疲惫的,大脑却异常兴奋,仿佛神经末梢都在经历一场微型地震。
酒店的床铺散发着消毒水和柔软剂混合的味道,陌生得有些硌人。
本以为会在这种巨大的生理落差里辗转反侧,被混乱的思绪啃噬失眠。
然而,几乎是一沾枕头,意识就像被投入了漆黑的墨池,瞬间沉沦。
不是浅眠,而是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黒甜乡。
感官尚未完全恢复,却首先捕捉到了声音。
不是闹铃,不是城市的喧嚣,而是……一种极有规律的、深沉的呼吸。
就在耳侧,清晰得能分辨出每次吸气时的微滞和呼气时的绵长。
这呼吸不属于自己!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泼面,让他瞬间从混沌中惊醒。
不是生理上的苏醒,而是梦境中的自我意识蓦然觉醒——朱一龙醒了,梦中的自我醒了。
眼皮沉重地掀开。
视野被一种刺目的、饱和度极高的明黄色充斥。
他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才辨认出那是层层叠叠垂下的锦缎床帐,织着繁复的龙纹,在周遭昏暗的光线下兀自流泻着尊贵的光芒。
皇宫?龙榻?
梦境的世界观粗暴地植入他的意识。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身体的触感——怀中一片温热。
不是抱枕,那是一个真实存在、带着体温和重量的人体!
手臂正自然地环抱着对方稍显单薄的肩膀,腿……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们的腿竟然是交缠在一起的!
布料摩擦皮肤的细微感触被无限放大。
隔着光滑丝质的寝衣,他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身体的轮廓和温度。
嚄!一个男人!
这个结论像一块巨石砸进心湖。
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似乎生了锈的脖颈,颈椎骨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视线艰难下移。
最先看清的,是对方乌黑浓密、散落在明黄锦枕上的头发。
视线再往下,是寝衣领口敞开处露出的一小片锁骨,再往下……朱一龙瞳孔骤然收缩——对方身上系着的,赫然是一件鲜艳夺目的红色肚兜!
丝绸质地,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着活灵活现的双龙戏珠图案,珠子饱满圆润,在昏暗光线下隐隐生光。
这份突兀的艳丽色彩,在肃穆的龙床背景下,冲击力惊人。
怀中人似乎被他的小动作惊扰,低低咕哝了一声什么模糊的音节,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这动作带着一丝全然信任的依赖感,却让他惊骇欲绝。
“……”朱一龙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凝固。
不行,必须看清脸!
他控制着力度近乎于无地、轻轻地用手指去抬怀中人靠在他肩窝里的下颌。
一点一点,像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
光线实在不足,只能勉强勾勒出侧脸流畅优美的线条:
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尖,线条柔和的下颌……肌肤细腻光滑,没有胡子茬的触感。
精致,清雅。
一种诡异的比喻不合时宜地冒出脑海:真像一支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玫瑰花……柔软无害,恬然依偎在他身旁,吐纳着均匀的、温热的气息,不知晓身侧抱着他的人此刻正目瞠口呆,三魂去了七魄。
朱一龙,三十一岁,没有美娇娘枕边温存,怀里却抱着个眉目如画的“小白”睡得正香。
人生际遇之奇诡,莫过于此,还特么是在梦里!
“铛——铛——铛——”极有韵律的清脆撞钟声打破了寝殿内死寂的暧昧。
紧接着,一个尖细得仿佛能刮擦骨膜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恭敬又无法掩盖的穿透力:
“陛下——寅时已到,该——起——了——”
“太监!真是太监!”朱一龙心内哀嚎,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这熟悉(或者说刻板印象?)的称呼和声音,终于将这个梦境的“背景板”拍实了——他,现在是皇帝!
不过,到底是哪个皇帝?
还是又进了某个与过去参演的电视剧作品相关的梦里?
由宫人伺候着穿上那身繁复沉重得几乎能压垮肩膀的龙袍冕服后,朱一龙(或者说,某个少年皇帝?他现在有点混乱,还没能分清究竟是哪一位)由宦官引导着前往文华殿听讲学。
路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御用”宫殿的布局和往来人员。
飞檐斗拱,金碧辉煌,宫墙高耸,透着一股沉闷的皇权威严。
路过的太监宫女无不屏息凝神,躬身垂首,大气不敢出。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疏离感包裹着他。
他对明史并非毫无了解,心中隐约有个猜想:看这规制,自己这位少年天子,怕不是那位以叛逆、爱玩、弄出“豹房”而闻名的明武宗朱厚照?
讲席上的人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
来人身材中等,穿着素雅的文士常服,面容清癯,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有光,眉宇间透着沉稳的智慧和岁月的沧桑。
那气度,并非普通官员可比。
他先是规规矩矩行了臣礼,然后便开始了今天的课程——讲的却是《大学章句》,深入浅出,着重阐发“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道理。
这内容,这气质……
“原来是王阳明先生……”朱一龙(小皇帝)心中了然。
他曾在一些场合接触过王阳明心学的皮毛,对这位立德立言立功的“三不朽”大儒充满敬仰,只是没想到会在梦境中以学生的身份受教。
讲学的内容并不枯燥,但王守仁先生偶尔扫视过来的目光,总让小皇帝感觉自己那点混乱的心思无所遁形。
课程终于结束。
王阳明收拾书卷,准备告退。
他走到殿门口,脚步却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身,看着今天显得格外沉默、眼神也有些游移不定的小皇帝,沉吟了片刻。
老先生的眉头似乎轻蹙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长辈对晚辈那种关怀与忧虑交杂的神情,忽然以一种谈论寻常家务事的口吻,低声说道:
“陛下,老臣观裴皇后近日神色略显疲惫,似……清减了些。”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更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朱一龙耳中:“陛下,‘坤泽者,乃大地厚德载物之象也’。身子骨还是丰润一些为佳,方利……利繁育子嗣,绵延国祚。还望陛下……多加体恤,垂意才是。”
嗡——!
仿佛一道惊雷在朱一龙的脑海里炸开!炸得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