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问询室,光线冷白,墙壁是毫无感情的米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林未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对面是两位表情严肃的刑警,年长的那位姓张,年轻的姓李。
“林女士,感谢您的配合。”张警官打开面前的文件夹,语气公式化,“关于您工作室模型损坏一案,我们技术部门的同事对现场遗留的碎片,特别是您提到的那些微小晶体,进行了初步分析。”
林未的心提了起来,双手在桌下不自觉地握紧。“有什么发现吗?”
“这些晶体,”张警官推过来一张放大的显微照片,上面显示着一些不规则、近乎透明的棱状结晶体,“成分很特殊,是一种非常见的人造化合物,具有特殊的吸湿性和……在一定条件下,会产生可观体积膨胀的特性。”
体积膨胀?林未愣住了,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旁边的李警官补充道:“通俗点说,这种物质在吸收了足够的环境湿气后,会像某些‘水宝宝’玩具一样,体积迅速膨胀数倍甚至数十倍。根据我们的模拟实验和现场碎片分布情况推断,有人将相当数量的这种晶体,巧妙地嵌入了您模型的关键承重结构和那个‘时间漩涡’的亚克力构件内部。”
林未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照片上那些看似无害的晶体,脑海中仿佛能模拟出那个场景——在密闭的会议室里,这些晶体悄无声息地吸收着空气中的水分,内部应力不断累积,直到某个临界点,轰然爆发,从内部撑裂、炸毁了整个模型!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简单的破坏。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物理化学原理的、近乎“完美”的犯罪!目的性极强,而且……充满了某种冷酷的“智慧”。
“是谁……”林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谁会做这种事?而且,是怎么做到的?监控明明……”
“这正是我们困惑的地方。”张警官合上文件夹,目光锐利地看着林未,“门锁完好,监控没有拍到任何闯入者。这意味着,放置这些晶体的人,很可能拥有合法的进入权限,或者……采用了我们尚未掌握的、非常规的进入方式。”
合法的进入权限?林未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工作室所有同事的脸。可能吗?谁会怀着如此大的恶意,用这种近乎艺术性的残忍方式来摧毁她的心血?
“林女士,”张警官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请您再仔细回想一下,最近是否与什么人结下深刻的矛盾?或者,您的这个‘倒流时光馆’项目,是否触及了某些……重大的利益?这种手法,不像是一时兴起的报复。”
深刻的矛盾?重大利益?林未的思绪一片混乱。甲方的王总虽然保守挑剔,但似乎不至于此。竞争对手?行业内虽然不乏龃龉,但上升到这种程度……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本能地想要忽略,但张警官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苏晴的短信,内容简短得令人窒息:
“资料已获取部分。顾夜阑,市一院,血液科,定期随访。初步诊断倾向: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MDS),高危组。详情需进一步核实。”
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MDS)……高危组……
这几个冰冷的医学名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林未的头顶!她虽然不完全了解这个病的具体细节,但“血液科”、“高危组”这些字眼,已经足够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顾夜阑的身体,真的出了大问题!而且是危及生命的、严重的血液疾病!
那条“周四上午十点,老地方。结果……”的信息,瞬间有了最残酷的注脚。那是去拿复查结果?还是讨论治疗方案?
他果然在隐瞒!他和陆沉舟,果然在共同保守着这个可怕的秘密!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张警官后面又问了些什么。她只看到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看到李警官投来探究的目光。
“林女士?林女士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张警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我没事……”林未猛地回过神,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只是……有点震惊。”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警官,你们的发现……非常重要。我会尽力配合,回想任何可能的线索。”
她不能在这里倒下。模型的谜团尚未解开,而顾夜阑的病情,像一块更巨大的、更沉重的石头,压了下来。
接下来的问询,林未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回答。她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漂浮在问询室冰冷的上空,看着下面那个脸色惨白、强作镇定的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警局,如何开车回到家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两个交错轰鸣的声音——一个是模型内部晶体膨胀炸裂的幻听,另一个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MDS),高危组”这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判。
她打开家门,屋内一片寂静。顾夜阑还没有回来。
她脱力地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她拿出手机,再次看着苏晴的那条短信。血液科。定期随访。高危组。
所以,那些胶布,那些疑似针孔,都不是她的错觉。他一直在默默地承受着疾病的折磨,在接受着治疗,却在她面前,努力扮演着健康、平静的角色。
他画的那个幼稚的笑脸,他温柔的拥抱,他故作轻松的语气……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多么沉重的痛苦和……可能是绝望的挣扎?
而她,却在他独自对抗病魔的时候,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关于“未来”的悲剧预知里,甚至……雇佣侦探去调查他,怀疑他……
一种混合着滔天悔恨、无尽心疼和更深恐惧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悲剧的预知者和无奈的推动者。现在她才明白,她或许……更是一个迟钝的、自私的、在他最需要支持和信任的时候,却因为恐惧而选择了怀疑和疏远的……帮凶。
那个“未来”里,他眼神中的绝望和了然,是否也包含了……对她这份不信任的洞悉和心寒?
“而我,是凶手。”
日记本上的那句话,在此刻,拥有了全新而更残忍的含义。
她不仅是可能加速他死亡的“凶手”,更是扼杀了他最后一点希望和信任的……“凶手”。
无声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汹涌而出。她蜷缩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像一只受伤的兽,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如同泼洒开的、凝固的血。
模型的谜团尚未解开,恶意依旧潜伏在暗处。
但此刻,林未的世界,已经因为这条偷来的、关于疾病的宣判,而彻底崩塌、重塑。她所面临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模糊的悲剧预言,而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残酷的、关于爱与生命倒计时的现实。
而她知道,当顾夜阑回到家,她必须用尽全部的力量,在他面前,继续扮演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只是为工作烦恼的妻子。
这或许,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最残忍的……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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