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地板冰冷刺骨,泪水干涸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林未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蜷缩了多久,直到窗外最后一丝橘红被深沉的靛蓝吞噬,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让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疯狂地拍打脸颊,试图洗去所有泪痕和崩溃的痕迹。镜中的女人,眼睛红肿,脸色惨白如鬼,但眼神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毅正在强行取代之前的涣散。
她听到顾夜阑进门的声音,听到他放下钥匙,换鞋,然后脚步声朝着客厅走来。
“未未?”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和。
林未深吸一口气,用力扯过毛巾擦干脸,又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这才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顾夜阑站在客厅中央,脱下了外套,只穿着件灰色的羊绒衫。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倦色。他看着她,眉头微蹙:“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过了?是不是模型的事情警察那边……”
“没有,”林未迅速打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就是……有点累,刚才洗脸水进眼睛了。”她走到他身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的羊绒衫袖口上,“警察那边……是有些发现,说是有人用了一种特殊的晶体,从内部破坏了模型。”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她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顾夜阑的脸上露出了恰当的震惊和愤怒:“晶体?内部破坏?是谁会做这种事?”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带着安抚,“别怕,既然有线索,警察一定能查出来。”
他的反应天衣无缝。担忧是为了模型,为了她。没有丝毫与她内心深处那个关于他健康的秘密相关的异样。
林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同时又有一股酸楚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上。他演得真好。或者,这根本不算演,在他认知里,模型的损坏确实是当前需要共同面对的首要问题,而他自己的身体,是他选择独自背负的十字架。
“嗯,我知道。”她低下头,借由这个动作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你……今天研究所忙吗?那幅唐代绢画修复得怎么样了?”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试图让气氛回归“正常”。
“还好,收尾阶段了,就是需要格外小心,耗神。”顾夜阑似乎松了口气,揽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她圈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倒是你,别想那么多了。模型毁了,我们就重新做。只要你人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体贴。但此刻,林未却感觉这温暖像烙铁,这体贴像针扎。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MDS),高危组”那几个冰冷的字眼,以及苏晴短信里“定期随访”所暗示的、他一次次独自去医院面对的孤独场景。
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耗神”,这背后,是否包含了疾病带来的疲惫和痛苦?
“你也要注意身体,”林未听到自己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别太累了……我看你最近,好像……清瘦了一点。”
顾夜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紧贴着他的林未清晰地感觉到了。
“有吗?”他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似乎带着一丝刻意放松的痕迹,“可能最近是有点忙。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道,“今天还和沉舟一起吃了午饭,他也说我气色不错。”
陆沉舟。老地方。结果。
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林未的耳膜。他果然去见了陆沉舟!在拿到了那个“高危组”的诊断倾向之后,他还能和陆沉舟谈笑风生地吃午饭,还能回来若无其事地告诉她“气色不错”!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愤怒,几乎要冲垮她强装的镇定。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压了回去。
不能问。不能戳穿。苏晴的警告在她耳边回响——“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全部真相。”他现在选择隐瞒,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是不想让她担心,或许是……病情还有转机?她贸然撕破这层伪装,会不会反而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起了那个“未来记忆”里,他因为发现日记而咳血倒下的画面。难道……导致他病情急剧恶化的关键,就是知晓了她那“预知”的能力,以及她因此而生的怀疑和疏远?
这个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
她必须继续演下去。演一个被工作困扰、有些敏感、但对他身体“异常”毫无察觉的妻子。这或许,是目前唯一能保护他的方式,哪怕这保护,建立在巨大的谎言和她的心碎之上。
“嗯,那就好。”她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汲取着那带着欺骗性的温暖,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就是……有点害怕。”
害怕模型的恶意,更害怕失去你。
顾夜阑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住,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她头顶响起,“有我在。”
这句话,曾经是她最坚实的铠甲。此刻,却像是最残忍的讽刺。
有你在?可你的存在,正被一种名为MDS的阴影悄然侵蚀。而我们之间,隔着你精心构筑的谎言,和我被迫戴上的假面。
那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吃了晚饭。林未吃得很少,推说是心情不好没胃口。顾夜阑没有勉强,只是细心地给她盛了汤,看着她喝下。
饭后,他去了书房,说是还有点修复笔记要整理。林未则留在客厅,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望着电视里闪烁的画面,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顾夜阑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未未,给你看样东西。”
林未抬起头。
顾夜阑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柔软的黑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簪。簪身是温润的白玉,簪头则被雕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正在回首梳理羽毛的鸾鸟。鸾鸟的羽毛纹理细腻入微,眼神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玉质通透,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林未愣住了。
“唐代的玉簪,和那幅绢画一起出土的,破损得很厉害,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修复好。”顾夜阑将玉簪递到她面前,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完成作品的欣慰,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你看这鸾鸟,据说它一生只鸣叫一次,声音能穿透时光。我觉得……它很像你。”
很像她?一生只鸣叫一次?穿透时光?
林未的心被狠狠触动。她看着那枚精美绝伦却又透着古老哀伤的玉簪,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顾夜阑的爱情——极致的美好,却似乎也预兆着某种一次性的、无法挽回的绝唱。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送她这样一件礼物?
是补偿?是告别?还是……一种无言的寄托?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冰凉的玉簪,那触感直抵心脏。
“谢谢……很漂亮。”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顾夜阑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只是微微一笑,将木盒放在她手里:“收好它。”
这一刻,林未几乎可以肯定,他知道了什么。或许不是全部,但他一定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她的恐惧。这枚玉簪,是他笨拙的、试图安抚她,或者说……试图留下些什么的方式。
温柔的假面之下,是两颗都在饱受煎熬、却无法向对方言明的心。
夜晚,他们依旧同床而眠。顾夜阑似乎很快睡着了,呼吸平稳。林未却在他身边,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她轻轻转过身,在晨曦的微光中,再次凝视他沉睡的容颜。她的目光落在他搭在被子外的手腕上,那里光滑,没有任何痕迹。
但她知道,在那皮肤之下,血液里,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凶险的战争。
而她,手握着他疾病的“罪证”和他们关系的“剧本”,却只能做一个沉默的观众,等待着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最终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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