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被强行按下了慢放键,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窒息的平静。林未没有再接到苏晴或警方的电话,模型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工作室那边,她以需要整理思路为由,暂时远程工作,避免面对那片废墟和同事们探究的目光。
她将所有精力都用来扮演那个“正常”的妻子。她学着顾夜阑的样子,在餐桌上谈论些无关痛痒的新闻,在他从研究所回来时,递上一杯温水,甚至强迫自己多吃几口他准备的饭菜。他们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氛围,像在薄冰上共舞,每一步都担心着脚下冰层碎裂的巨响。
顾夜阑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某种不同以往的、过于用力的“平静”,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更加体贴,眼神里的担忧也更深沉了几分。那枚唐代玉簪被林未收在了梳妆台最里面的首饰盒里,她不敢多看,那鸾鸟回眸的姿态,总让她想起“穿透时光的绝唱”,心生不祥。
这天晚上,顾夜阑显得格外疲惫。晚饭时话很少,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太健康的灰白。林未的心揪紧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默默给他盛了碗汤。
“今天修复遇到难题了?”她状似随意地问。
顾夜阑揉了揉眉心,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那幅绢画的最后一道固色工序,需要非常集中精神,耗心神。”他顿了顿,看向她,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你呢?今天在家……还好吗?”
“挺好的,”林未迅速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看了些资料,想了些……‘时光馆’重建的构思。”她必须给他一个她持续低落的合理理由,工作的困境是最佳借口。
顾夜阑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覆盖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说过,模型毁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掌心依旧温暖,但林未却感觉到那温暖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颤抖。她的心猛地一沉。
晚饭后,顾夜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直接去了浴室洗澡。水流声哗哗地响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未收拾着餐桌,心神不宁。他那异常的疲惫和那细微的颤抖,像警铃在她脑中作响。她端着碗筷走进厨房,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客厅——他的公文包就随意地放在沙发旁。
一个危险的、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
那个上锁的抽屉她打不开,那他的公文包呢?他今天刚去过医院复查(她几乎可以肯定),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收好?
罪恶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探究欲在她心中激烈交战。水流声持续着,像是一种蛊惑。
最终,后者占据了上风。
她放下碗筷,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震破耳膜。她蹲下身,手指颤抖地伸向那个深棕色的皮质公文包。
拉链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浴室的水声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她迅速翻开公文包。里面很整洁,一如他这个人。几份研究所的文件,一个笔记本,一支笔,还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毫不起眼,却莫名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个文件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像触电般缩回了一下,然后又坚定地、带着决绝地将其拿了出来。
文件袋没有封口。她颤抖着手,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是几张打印纸。最上面一张,是市第一医院的化验单。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英文缩写,她看不太懂,但目光迅速锁定了底部几个加粗的数值和后面跟着的、刺眼的红色向下箭头。
她的目光向下移,落在了第二张纸上。那是一份打印的初步诊断意见书。
患者:顾夜阑
初步诊断: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MDS)伴原始细胞增多(RAEB-2型)
风险分组:高危
建议:尽快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评估。
……
后面还有大段的医学描述和更具体的指标,但林未已经看不清了。
MDS,RAEB-2型,高危,造血干细胞移植……
这些冰冷的、专业的词汇,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带着远超苏晴那条简短短信的、**裸的残酷细节,狠狠地捅进了她的眼睛,直刺大脑!
RAEB-2型……她虽然不完全懂,但“高危”和“移植”这两个词,已经足够清晰地勾勒出病情的凶险程度!这不再是“倾向”,这是白纸黑字的、来自医院的初步诊断!是已经需要讨论“移植”这种激进方案的阶段!
他今天的疲惫,那细微的颤抖,根本不是什么修复古画耗神!是疾病本身带来的!是可能刚刚结束的、某种检查或治疗后的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如此平静地坐在她对面,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纸张几乎拿不稳。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失声尖叫。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纸上的字迹,那些黑色的墨迹在泪水中晕开,像一个个狰狞的、嘲笑着她的鬼脸。
她胡乱地将纸张塞回文件袋,手抖得几乎无法拉上公文包的拉链。她跌跌撞撞地冲回厨房,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冷却那几乎要烧穿躯壳的恐慌和心痛。
水流声掩盖了她压抑的啜泣。
当她终于勉强平静下来,用袖子擦干脸和手,走出厨房时,顾夜阑正好从浴室出来,穿着睡衣,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看到站在厨房门口、脸色比刚才更显苍白的林未,愣了一下。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走过来,带着沐浴后清爽的湿气,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林未几乎是本能地、幅度极大地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顾夜阑的手僵在了半空。
空气瞬间凝固。
林未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暴露了!她这过激的反应,无疑是在告诉他,她知道了什么!
顾夜阑看着她,眼神里的温和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了然,有疲惫,还有一丝……终于不用再伪装下去的、如释重负般的悲哀。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由谎言和疾病构筑的深渊。
浴室里未散尽的水汽,在灯光下氤氲出朦胧的光晕,却照不亮彼此眼中那片冰冷的、已然碎裂的荒原。
那几张被泪水浸染过的诊断书,像一份提前到来的、无声的墓志铭,横亘在他们之间。
宣判了他的病情。
也宣判了他们之间,那场温柔假面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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