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阑的昏迷,像一块沉重的铅坠,拖曳着“海狐号”上每一个人的心。船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对抗外部威胁时那种紧绷的张力,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内部忧虑所取代。敌人不再仅仅是远方可见的幽蓝光芒或水下不明的撞击,而是潜伏在同伴意识深处、无法用武器驱散的阴影。
李医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顾夜阑床边,监控着他微弱而混乱的生命体征。脑波仪上显示的波形依旧平缓得可怕,间或夹杂着一些意义不明、却让人心惊肉跳的尖锐脉冲,仿佛是那两个试图占据这具身体的意识——他自身的,与那“深潜者”的——在看不见的战场上进行的残酷拉锯。
林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色和顾夜阑一样苍白。她握着他那只没有佩戴监测腕带的手,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阵阵心慌。那只手曾经温暖而有力,能精准地修复千年古画上最细微的裂纹,能在她熬夜画图时递上一杯恰到好处的热茶,也能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刻,带着爱怜与珍惜抚过她的脸颊。如今,它只是无力地瘫软着,像一件失去了灵魂的器物。
“逆流者……你的光……也在召唤……”
那非人低语的话语在她脑中回荡。她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腕内侧那个线条流畅、象征着“逆流”的刺青。这曾是她对自身命运的一种叛逆性诠释,是对抗那本“未来日记”所带来的绝望的一种方式。可如今,它却可能成为了吸引那些深渊存在的信标?她的存在本身,对顾夜阑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拖累?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啃噬着她。如果她的靠近,反而会加剧顾夜阑被侵蚀的风险呢?
苏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舱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令人安心的(或者说,令人习惯的)冷静:“我们不能停下来。停滞意味着给他争取的时间更少。”
林未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将顾夜阑的手放回毯子下,替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站起身,转向苏晴,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和疲惫,但那份坚定并未熄灭。
“我知道。”林未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该做什么?”
苏晴的目光扫过昏迷的顾夜阑,然后落在林未身上。“他昏迷前最后锁定的方向和信号强度,我已经录入导航系统。‘海狐号’会按照既定航向继续自动驾驶。现在,我们需要为登陆魔鬼礁做准备。”
她领着林未来到船尾一个隐蔽的武器兼装备库。这里空间不大,但摆放着各种林未从未见过、也想象不到的装备。它们没有科幻电影里那般炫目,反而透着一种实用至上的冷硬感和经过战场检验的沧桑感。
苏晴开始逐一检查、调试,并向林未简要说明用途:
潜水装备:并非普通的休闲潜水服,而是哑黑色的、具备一定抗压和 thermal regulation 功能的专业级水肺系统,面罩整合了微型平视显示器和声呐成像功能。“魔鬼礁周围水域情况未知,可能存在强流、低温或异常生物,常规潜水风险极高。必要时,这是我们接近信标核心的唯一方式。”
武器:主要是几种紧凑型冲锋枪和手枪,同样经过哑光处理,配备了消音器和特殊瞄准镜。苏晴熟练地检查着枪械,填充弹药,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影子’的守卫不会是善男信女。这些是最后的手段,但必须确保它们处于最佳状态。” 此外,还有几种非致命性武器,如强光爆震弹、高频声波驱散器等。
特种工具:包括用于攀爬礁岩的磁力吸盘与绳索、小型破拆炸药、高灵敏度辐射与能量场探测器,以及几个密封的、散发着微弱低温白雾的金属罐。
那个金属罐引起了林未的注意。苏晴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液态氮速冻单元。如果信标核心是某种能量高度富集的晶体结构,比如‘逆流晶体’的放大版,极端低温或许能瞬间破坏其内部结构的稳定性,实现相对‘干净’的摧毁,避免能量殉爆。”
最后,苏晴拿起两套折叠整齐的作战服,递给林未一套。“穿上这个。基础级防弹纤维,关键部位插入了非牛顿流体衬垫,能有效抵御破片和冲击。内置环境监测和生命体征传感,与我这里的终端实时连接。”
林未接过那套沉重而冰冷的作战服,手指拂过坚韧的布料,一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她是一个建筑师,她的战场应该是图纸、模型和工地,而不是穿着作战服,拿着武器,前往一个可能释放出远古恶魔的荒芜礁石。然而,命运的洪流已将她推到了这里,她没有退路。
就在她准备换上作战服时,一直昏迷的顾夜阑,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林未和苏晴立刻冲回床边。
顾夜阑并没有醒来。但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极其激烈的梦境。他的嘴唇微微翕动,这一次,不再是那非人的低语,而是断断续续的、属于他自己的、破碎的词语:
“未……未……”
“光……好冷……”
“不能……过去……”
“墙……要倒了……撑住……”
这些词语毫无逻辑,却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林未的心脏。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而急促地说:“夜阑!坚持住!你能听到我吗?守住你自己!我们在你身边!”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顾夜阑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但那痛苦的梦呓并未停止。他仿佛被困在了自己意识的废墟里,与那些入侵的阴影搏斗着,同时又被那些来自“深潜者”的、关于时间碎片和冰冷深渊的感知所折磨。
李医生看着脑波仪上再次变得混乱的波形,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潜意识正在激烈抵抗。但这种抵抗本身,也在飞速消耗他本已脆弱的精神力量。”
苏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对林未说:“你的声音,似乎能穿透一些干扰,暂时安抚他。这证实了你作为‘锚点’的重要性。在我们抵达之前,尽量保持与他的连接。”
林未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床边,握住了顾夜阑的手,不再试图唤醒他,只是持续地、低低地诉说着,诉说着他们相识的点滴,诉说着工作室里那些共同度过的日夜,诉说着那些与冰冷深海、诡异低语无关的、属于人间的、温暖的记忆。
“海狐号”继续在沉默中破浪前行。倾斜的船体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歪斜的航迹,如同一个踉跄前行的伤者。远方的幽蓝光芒越来越近,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前方的海平线,那明灭的节奏也变得越来越快,仿佛一个不断加速、即将到达临界点的心脏。
苏晴站在驾驶舱,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距离魔鬼礁还有不到六小时航程。信标的能量读数已经攀升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水平,周围海域的电磁环境彻底紊乱,常规通讯完全中断。声呐屏幕上,那些代表“深潜者”衍生物的异常信号几乎连成了一片墨色的潮汐,围绕着远方的光核缓缓旋转,如同朝拜,又如同守卫。
她调整了一下耳麦,里面传来的是林未持续不断的、温柔的絮语,以及顾夜阑偶尔挣扎的呻吟。这声音与窗外那片愈发狰狞的、非自然的幽蓝,形成了绝望而又顽强的对比。
风暴眼,已近在咫尺。而他们的战斗,在登陆之前,早已在这沉默的航迹上,于一个人的意识深处,惨烈地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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