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监的地下暗河水流潺潺,磷光在水面摇曳,映得苏妄与李公公的脸忽明忽暗。皇帝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苏妄的心湖,激起千层骇浪。
“朕登基之初,司工局便献上‘鎏金汞齐’的雏形,称其能‘固物不朽,通彻阴阳’。”皇帝缓步走下小船,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冰冷的船舷,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们说,用此术炼制的器物,能承载天地元气,助朕勘破长生之谜。朕信了,将司工局视为国之重器,许他们‘不入九流,直对天听’的特权。”
苏妄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冰冷的剑身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公公脖颈下动脉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像擂鼓般敲击着她的神经;同时,鼻腔里那股甜腥气似乎又浓了几分——那是汞蒸气在暗河低温环境下加速弥散的信号,每多停留一刻,都在增加中毒的风险。
“可陛下可知,‘鎏金汞齐’的核心配方里,汞是主剂,而辅助的‘引灵矿’,实为……”苏妄顿了顿,目光扫过皇帝骤然紧绷的侧脸,以及李公公因惊恐而扭曲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词汇,“放射性矿石。”
“放射性……”皇帝的脚步猛地一顿,沉重的靴底踩在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磷光下闪过一丝锐利,那是属于帝王的、久居上位的审视与惊疑,“你说什么?‘放射性’是何意?”
“司工局的先辈们或许并未完全知晓其原理,但他们凭借匠人对‘物’的极致感知,发现了一种规律。”苏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前世在国家博物馆积累的物理知识,以及今生对大晟文物的触摸记忆,试图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用特定比例的汞与‘引灵矿’融合,再以秘法浇筑、淬火,器物内部会形成一种……类似‘场’的能量结构。这种能量场极其微弱,却能与某些特定的时空节点产生共鸣。”
她刻意停顿,看着皇帝眼中的迷茫与探究,继续道:“陛下追求的‘长生’,恐怕只是这能量场对人体气血产生的短暂刺激——就像枯木逢春,会短暂焕发生机,但‘引灵矿’的‘辐射’,实则会悄无声息地侵蚀脏腑,加速机体的衰败。那些服用了‘汞齐仙丹’的内侍,便是最好的例证。”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幽暗的暗河之上。皇帝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船舷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节泛出青紫色。李公公更是剧烈挣扎起来,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嘶哑地嘶吼:“陛下!是苏妄妖言惑众!她是叛臣之后,是想毁掉司工局、动摇国本!太子殿下说了,只要掌控‘鎏金汞齐’,我大晟不仅能……”
“闭嘴!”皇帝猛地喝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朕问你,那些‘仙丹’,是不是你亲手送去东宫的?!”
李公公的挣扎瞬间僵住,脸色煞白如纸,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苏妄趁机观察暗河两岸。潮湿的石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斧凿的刻痕深浅不一,某些地方还残留着青铜工具的刮擦印记,那纹路与她在司工局虎符、机关香炉上见过的“饕餮纹变体”如出一辙。更令她心惊的是,石壁角落竟嵌着几块半露的“引灵矿”,幽蓝色的矿石表面,正隐隐散发着极微弱的荧光——那是放射性物质衰变的特征。
“陛下,您看这里。”苏妄指着石壁上的矿石,“司工局的先辈们,似乎是在利用暗河的地下水流,来稀释‘引灵矿’的辐射。但如今看来,这方法并不彻底。”
皇帝顺着她的指向望去,脸色愈发凝重。他沉默片刻,忽然道:“苏卿,你既知‘鎏金汞齐’的弊端,为何还在修复相关器物?朕听闻,你前日还从库房取出了半具司工虎符。”
“因为它们是钥匙。”苏妄迎上皇帝的目光,毫不退缩,“司工局留下的,不仅是长生的虚妄,还有……关于时空的秘密。陛下,您难道不好奇,为何您总能在梦中看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景象?为何洛水源头的青铜巨像,会在特定星象下发出共鸣?甚至……为何臣女会出现在这里?”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砸在皇帝心上。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翻涌着震惊、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你也能看到?”
苏妄心中了然,看来皇帝的“长生梦”背后,确实藏着时空紊乱的影子。她趁热打铁,语速加快:“臣女不仅能看到,还能通过修复那些‘共鸣器物’,暂时稳定时空的波动。但‘鎏金汞齐’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勘破迷局,用不好……”她瞥了一眼李公公脸上凝固的“液态青铜”,那是她用鎏金汞齐与特殊铜料调制的应急材料,“便是玉石俱焚,连纠正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时,暗河上游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声,像远处滚过的闷雷。水面开始剧烈震荡,原本柔和的磷光变得狂乱起来,如同一群受惊的萤火虫,在水面上疯狂窜动。
“不好!是地宫核心区的‘汞泉’失控了!”皇帝脸色剧变,一把抓住苏妄的手腕,“快!跟朕去主控室!那里有司工局最后的‘定盘’!”
苏妄不及细想,反手握住春桃的手,三人沿着暗河旁陡峭的石阶向上狂奔。潮湿的石壁上,壁画在晃动的磷光中时隐时现,笔触古朴粗犷,画的竟是大晟开国皇帝与司工局匠人们开凿暗河、铸造青铜巨像的场景。
“陛下,这壁画……”春桃被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指着一幅画面,开国皇帝手中捧着的,正是苏妄在洛水源头见过的那尊青铜巨像的缩小版。
“那是‘定盘’的核心——‘镇星仪’。”皇帝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急切,“司工局倾尽三代之力,铸造了九十九尊‘定盘’,分布在王朝各州,以此锚定时空,防止前朝遗留的‘时空裂隙’扩散。可如今……”
他的话音被更剧烈的震动打断,石阶都开始微微摇晃,头顶不断有碎石簌簌落下。苏妄一边跑,一边快速观察:石阶的砌法是“燕尾榫”结构,承重性极强,短期内不会坍塌;空气里的汞味浓得呛人,必须尽快抵达主控室,那里或许有更完善的通风系统……
奔跑中,苏妄的手指触到石壁上一块松动的青铜砖。砖面冰凉,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她下意识地一抠,砖后竟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躺着一卷用麻布层层包裹的竹简。
“《司工秘录·卷七》。”皇帝瞥了一眼,语气凝重,“这里面记载着‘定盘’失控的应急方案,是司工局最后的底牌。”
苏妄迅速解开麻布,竹简已经有些碳化,但上面的大晟早期篆书仍清晰可辨。她的目光被其中一段吸引:“……若‘定盘’核心汞泉失控,需以‘引灵矿’为引,‘鱼胶封泥’为媒,将失控的汞蒸气导入‘时空缓冲器’……缓冲器坐标:尚方监主殿,北魏编钟阵……”
“‘时空缓冲器’?”春桃气喘吁吁地问,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就是尚方监主殿的那套北魏编钟!”苏妄立刻反应过来,心脏狂跳,“编钟的合金比例特殊,含锡量极高,而且铸造时加入了‘寒铁砂’,能吸收并暂时储存汞蒸气的能量场!”
说话间,三人已抵达主控室入口。厚重的青铜门紧闭着,门上雕刻的饕餮纹在晃动的光线下张牙舞爪,仿佛活物。皇帝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古朴的青铜钥匙,插入门侧的锁孔,用力一拧。
“咔——轰隆隆!”
青铜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里面巨大的空间。这里更像一个精密的青铜工坊,中央竖着一根两人合抱粗的青铜柱,柱顶镶嵌着一颗篮球大小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柱子周围,环绕着数十个青铜齿轮,齿轮间以兽首衔环的铜链连接,正发出“咔哒咔哒”的运转声,只是此刻的声音明显带着滞涩,像一个衰老的巨人在艰难呼吸。
柱底,一个直径数丈的圆形凹槽里,墨绿色的液体正翻涌沸腾,不断有银白色的汞珠从液面跃出,化作蒸气升腾——这就是“汞泉”,整个尚方监,乃至大晟王朝的“时空锚点”核心。
“汞泉的压力超过临界值了!”皇帝冲到控制台前,那里布满了复杂的青铜杠杆、刻度盘与星象仪,“必须立刻启动‘引灵矿’阵,引导汞蒸气流向‘时空缓冲器’!”
苏妄扫视四周,很快在角落的铁笼里找到了几块泛着幽蓝光泽的矿石——正是“引灵矿”。她又想起库房里那半块司工虎符,其内部的暗格似乎也嵌着类似的矿石碎块。
“春桃,帮我把引灵矿搬到‘时空缓冲器’的坐标标定台!”苏妄一边指挥,一边冲向控制台,试图理解那些青铜杠杆的作用。每个杠杆旁都刻着星图与对应的州府名称,显然是用来远程调节各地“定盘”的。
就在这时,主控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太子带着大批禁卫军冲了进来,甲胄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轰鸣。为首的正是刚刚挣脱束缚的李公公,他脸上的“液态青铜”已被强行剥落,留下狰狞的伤口,眼神却更加疯狂,像一匹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父皇!您不能听苏妄妖言!”太子指着苏妄,厉声喝道,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司工局的仙术是我大晟崛起的根本!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基业!只要掌控‘鎏金汞齐’,我等不仅能长生,更能……更能打开时空之门,将前朝那些富可敌国的宝藏、战无不胜的军队,都纳入我大晟版图!”
这番话彻底暴露了太子的野心,也让苏妄背后沁出冷汗。原来,太子不仅追求长生,更妄图利用时空裂隙,进行一场疯狂的“跨时空掠夺”。
“你……你简直是疯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太子,“时空裂隙若失控,别说宝藏军队,我大晟江山都会被撕成碎片!”
“疯?父皇您才是真的老糊涂了!”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今日这‘汞泉’失控,本就是儿臣的安排!只要您和苏妄都死在这里,司工局的秘密就由儿臣独掌!”
他猛地挥手:“给我杀了他们!”
禁卫军立刻举剑上前,冰冷的剑锋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闪着寒芒。
苏妄瞳孔骤缩,迅速扫视控制台——她看到了最大的那根青铜杠杆,旁边刻着“总枢·时空锚定”。没有时间细想,她猛地拉下那根杠杆!
“嗡——!”
主控室剧烈震动起来,中央的青铜柱发出低沉的嗡鸣,柱顶的夜明珠光芒骤然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黑。那些原本翻涌的汞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静下来,跃出的汞珠也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飘向空中,最终汇聚成一条银白色的“汞河”,朝着尚方监主殿的方向流去——那正是北魏编钟所在的位置。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惊恐地后退,看着空中流淌的汞河,脸色惨白。
“我启动了‘引灵矿’的被动防御机制,暂时稳住了汞泉。”苏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脏还在狂跳,“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要彻底解决,必须找到所有‘定盘’,重新校准时空锚点。”
皇帝看着空中那条缓缓流淌的汞河,又看看脸色惨白、眼神绝望的太子,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疲惫:“罢了……苏卿,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司工令’,总领全国文物修复与‘定盘’校准之事。所需人、财、物,尚方监全力配合,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
苏妄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授权,这意味着她将接手司工局遗留的全部摊子,责任与权力都重如泰山。
“至于太子……”皇帝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那份属于父亲的温情彻底熄灭,只剩下帝王的冷酷,“禁足东宫,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李公公……”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禁卫军已经上前,将状若疯癫的李公公死死按住,拖了出去。
暗河的磷光渐渐平息,主控室的震动也趋于缓和。苏妄看着空中那条缓缓流淌的汞河,知道自己的“逆旅”才刚刚开始。修复文物是表,勘破时空迷局是里,她不仅要为大晟王朝续命,更要找到回家的路,找到那枚将她卷入这一切的战国错金编钟,背后真正的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苏妄几乎以尚方监为家。她一方面组织尚方监的老工匠与从侯府带来的春桃,对尚方监内的文物进行系统的“汞毒排查”。她教他们用硫粉检测汞蒸气、用鱼胶封泥隔绝污染、用特定比例的草木灰溶液清洗受污染的器物……整个尚方监弥漫着草药与硫黄的味道,却也逐渐摆脱了那股致命的甜腥气。
另一方面,她开始深入研究从各处找到的《司工秘录》残卷。那些用大晟早期篆书、甚至更古老的文字写成的记录,晦涩难懂,却蕴藏着古人对“物”与“时空”的极致理解。她发现,司工局的匠人们相信,每一件承载了历史与技艺的器物,都有自己的“魂”,而“鎏金汞齐”就是沟通这些“魂”与时空的媒介。
春桃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不仅将苏妄的指令传达得井井有条,还在整理库房时,意外发现了一个刻着“永徽三年”的青铜匣子——正是苏妄母亲那枚金护甲内侧的年份。
匣子被层层机关锁着,苏妄用了三天时间,结合《司工秘录》里的“锁钥图”,才终于将其打开。里面没有惊天秘密,只有一本娟秀的手札,用细细的蝇头小楷写成。
手札记录着一位司工局女官的日常:修复一尊残破唐三彩时,发现釉色里混着西域的“流沙金”;校准一座宋代天文钟时,猜测齿轮的运转或许与星象的周期有关;还有对时空裂隙的恐惧——“每到月圆之夜,工坊的青铜镜总会映出不属于此间的光影,怕不是‘门’要开了……”;以及对家人的思念——“今日收到家书,说女儿在侯府一切安好,只愿她此生平安,莫要再卷入司工局的纷争……”
最后一页,画着一个模糊的编钟纹样,旁边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若有来世,愿为钟鸣,醒世人于迷梦。”
苏妄握着泛黄的纸页,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眼眶微微发热。原来,母亲的家族,真的世代与司工局、与时空秘密相连。她的穿越,或许并非偶然,而是某种跨越时空的“传承”。
这天,苏妄正在修复一尊唐代的鎏金铜佛。这尊铜佛是西域进贡的珍品,鎏金层下却隐隐透着暗纹。她用微型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刮开一处鎏金层,里面竟露出与司工虎符上相同的“饕餮纹变体”。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暗纹的瞬间,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震动——与战国编钟、司工虎符、甚至母亲手札上的编钟纹样如出一辙的共鸣!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尚方监的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裂痕边缘扭曲、闪烁,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而透过那裂痕,苏妄清晰地看到了——实验室的无影灯,白色的墙壁,还有……她自己穿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的倒影!
“找到了……第一个‘时空锚点’的裂隙。”苏妄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光芒,心脏因激动而剧烈跳动,“春桃,准备工具,带上‘引灵矿’和‘鱼胶封泥’,我们去‘补天’!”
她知道,这一次,她离真相,离回家,又近了一步。而这条修复文明、勘破时空的“逆旅”,注定要伴随无数的危险与奇遇,在大晟王朝的土地上,一直走下去。她不仅要修复文物,更要在这波谲云诡的王朝棋局里,护住自己与春桃的性命,还要找出那些隐藏在暗处、试图利用时空裂隙达成私欲的势力。
“小姐,工具都备好了。”春桃捧着沉甸甸的工具箱走来,箱角还挂着几颗拳头大的引灵矿,幽蓝的光芒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只是……天上那道缝,真的能补吗?”
苏妄仰头望着裂隙,它比刚才又扩大了几分,边缘的扭曲愈发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司工局的《秘录》里说,‘时空之隙,如器之裂痕,需以同源之材,顺其纹理而补’。这尊唐代铜佛的暗纹,与裂隙的能量频率高度吻合,引灵矿又是锚定时空的核心材料,我们试试。”
她深吸一口气,爬上尚方监主殿的飞檐。春桃则按照她的吩咐,在地面摆开引灵矿,组成一个简易的“聚能阵”——七颗引灵矿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矿与矿之间用浸过鱼胶封泥的铜丝连接,丝丝缕缕的幽蓝光晕在铜丝上流转,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能量场。
当苏妄将手术刀大小的引灵矿碎片,顺着铜佛暗纹的走向,小心翼翼嵌入空中裂隙时,异变陡生——裂隙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意识再次陷入混沌,苏妄感觉自己像被投入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有穿着古装的匠人在铸造青铜巨像,有穿着白大褂的自己在实验室修复编钟,还有一些完全陌生的、充满未来感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坠落在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疼。
“小姐!您没事吧?”春桃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
苏妄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尚方监主殿,而空中的裂隙已然消失,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平静得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幻觉。
“裂隙……补上了?”春桃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搀扶她。
苏妄撑着地面坐起,指尖还残留着与裂隙接触时的灼痛感。她下意识地抚摸掌心,那里竟多了一个极淡的、形似编钟的印记,正隐隐发烫,仿佛成了她与“时空”之间的某种纽带。
“不是补上了,是……被暂时封印了。”她看着掌心的印记,心头疑窦丛生,“这印记……像是某种‘坐标’,或者说,是‘时空锚点’的钥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尚方监的老管事慌慌张张闯进来,脸色煞白:“司工令!不好了!城东的‘定盘’——那座宋代天文钟,突然自行运转起来,附近百姓说,钟鸣时天空都暗了一瞬,跟闹鬼似的!”
苏妄与春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一个裂隙刚被封印,另一个“定盘”就出了问题,这绝非巧合。
“备车,去城东!”苏妄霍然起身,掌心的编钟印记似乎与那座天文钟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马车疾驰在京城街道上,苏妄掀开窗帘,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又是汞蒸气。她心头一沉,看来不止一处“定盘”出了问题,幕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刻意拨动着时空的琴弦。
城东的天文钟位于一座三层高的阁楼顶端,此刻阁楼已被禁军层层围住,百姓们远远地聚在街角议论,脸上满是恐惧与好奇。苏妄挤开人群,刚到阁楼底下,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天文钟那巨大的铜质外壳竟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在地上,裂成数瓣,露出内部复杂如蛛网的齿轮结构。
更可怕的是,齿轮中央的汞泉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银白色的汞蒸气源源不断地升腾,在阳光下形成一片扭曲的光晕,仿佛一个小型的时空漩涡。
“后退!所有人后退!”苏妄厉声喝道,同时从工具箱里抓出一把硫粉,扬手洒向汞泉。
硫粉遇汞,瞬间生成黑色的硫化汞,汞蒸气的甜腥气顿时淡了不少。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汞泉的核心仍在失控,齿轮的自转速度越来越快,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苏妄抬头望向阁楼顶层,那里本该是天文钟的钟摆位置,此刻却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边缘闪烁着与尚方监裂隙相似的扭曲光芒,仿佛通向另一个空间。
“春桃,守好聚能阵!我上去看看!”她叮嘱一句,抓着阁楼外老旧的藤蔓,像猿猴般灵活地向上攀爬。藤蔓早已干枯,抓在手里簌簌掉渣,好几次她都险些滑落,全凭修复文物时磨练出的手眼协调与力量控制,才险险稳住身形。
爬到顶层洞口,一股更浓烈的汞味与一股陌生的香气扑面而来。苏妄屏住呼吸,探头向里望去——洞内并非想象中的空旷,反而站着几个身着黑衣、面戴青铜面具的人。为首者手中捧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青铜匣子,匣子上镶嵌的宝石正散发着幽光,与洞内的汞蒸气相互呼应,维持着某种诡异的平衡。
“你们是谁?”苏妄低喝一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面具人们闻声转过身,为首者的青铜面具上刻着繁复的饕餮纹,与司工局的标记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狰狞。“司工令?果然是你。”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而沙哑,“吾等乃‘守隙人’,奉祖训,清理失控的‘定盘’。”
“清理?”苏妄皱眉,“你们想怎么做?”
“很简单。”面具人抬起手,指向汞泉,“毁掉它,让失控的时空能量彻底释放,归于混沌。”
“不行!”苏妄立刻反对,“‘定盘’是锚定时空的关键,毁掉它,这片区域的时空会彻底紊乱,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妇人之仁。”面具人冷哼一声,“失控的‘定盘’,与毒瘤无异,留着只会后患无穷。司工局的蠢货们,就是因为舍不得,才让时空裂隙越来越多!”
他身后的面具人同时动作,竟要强行破坏汞泉的核心!
苏妄眼神一厉,知道不能再等。她迅速从怀中摸出那半块司工虎符,将掌心的编钟印记对准虎符上的星图凹槽——刹那间,虎符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与她掌心的印记遥相呼应,一股沛然的能量顺着她的手臂涌遍全身。
“司工局秘术——‘器灵共鸣’!”苏妄低喝,将虎符猛地掷向洞口中央。
虎符在空中旋转,爆发出的光芒与洞内的汞蒸气、面具人匣子的幽光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整个阁楼都开始剧烈摇晃,瓦片簌簌掉落。
面具人们显然没料到苏妄能引动“器灵共鸣”,纷纷后退,眼中闪过惊色。为首的面具人更是怒吼:“你竟敢动用‘器灵’!不要命了吗?!”
“总比让你们毁了‘定盘’好!”苏妄趁机冲向汞泉,从工具箱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鱼胶封泥”与“引灵矿”碎块。
她要做的,不是毁掉汞泉,而是像修复文物一样,“修补”它!
鱼胶封泥是司工局特制的、能隔绝时空能量的材料,引灵矿则是锚定能量的关键。苏妄以最快的速度,将引灵矿碎块按照《司工秘录》里记载的“星图阵”嵌入汞泉周围的齿轮缝隙,再用鱼胶封泥仔细涂抹、加固。
每一个动作都要精准无比,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时空能量反噬,或者引发汞泉更剧烈的爆炸。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滴落在滚烫的齿轮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面具人们反应过来,再次扑上:“拦住她!”
春桃在地面看得心急如焚,却只能死死守着聚能阵,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维持着引灵矿的能量输出,为苏妄提供支援。
就在苏妄即将完成最后一块引灵矿的镶嵌时,为首的面具人终于突破了虎符光芒的阻碍,一剑刺向她的后心!
苏妄听到风声,却已来不及躲闪,只能下意识地侧身——剑尖擦着她的肩胛划过,带起一片血花,同时也将她镶嵌了一半的引灵矿撞飞出去!
“不!”苏妄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闪电般从下方窜上,猛地撞开了面具人,同时伸手捞向空中的引灵矿——是春桃!她不知何时也爬上了阁楼,此刻正用尽全力,将引灵矿重新递向苏妄。
“小姐!接着!”
苏妄反手接过引灵矿,心脏狂跳。她顾不上肩胛的剧痛,将引灵矿精准地嵌入最后一道缝隙,同时用尽全力,将鱼胶封泥拍了上去!
“嗡——!”
汞泉猛地爆发出一阵强光,将整个阁楼都映得如同白昼。那些失控的汞蒸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顺着引灵矿组成的“星图阵”,缓缓流入地下,而齿轮的自转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恢复了平稳。
洞口的扭曲光芒消失了,面具人们在强光中发出痛苦的嘶鸣,身形竟开始变得透明。
“不可能……‘器灵共鸣’怎么会……”为首的面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妄,最终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空中。其他面具人也纷纷消失,只留下那个刻着饕餮纹的青铜面具,“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阁楼的震动终于停止,阳光重新洒落,一切归于平静,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硫黄与血腥气。
苏妄瘫坐在地,看着被成功“修复”的汞泉,以及掌心再次发烫的编钟印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茫然。
“守隙人……”她捡起地上的青铜面具,若有所思,“司工局的历史里,从未记载过这股势力。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春桃扶着她,眼眶通红:“小姐,您受伤了!”
“小伤而已。”苏妄摆摆手,目光望向京城深处,那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看来,我要找的答案,不止在司工局的秘录里,还在这些隐藏的势力身上。这条‘逆旅’,比我想象的还要长啊……”
她知道,修复城东的“定盘”只是一个开始。大晟王朝境内还有九十八座“定盘”等待校准,时空裂隙的威胁从未消失,太子的势力、神秘的“守隙人”、甚至可能存在的其他穿越者……都让这场“文物修复”与“时空守护”的旅程,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但她别无选择,唯有握紧手中的工具,沿着这条布满荆棘与奇遇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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