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第三日，许愿在晨曦微露前抵达花海。天空果然如孟婉所预言，布满了厚厚的云层，阴沉的灰色调笼罩着整个景观。没有阳光的加持，薰衣草的紫色显得更加沉静而忧郁，随风起伏时如同静谧的海浪。
许愿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带着莫名的期待向那片熟悉的区域走去。远远地，她看见孟婉已经在那里，正试图固定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画纸。今天的风比前两日都要强劲，不时掀起孟婉的裙摆和发丝。
许愿加快脚步：“需要帮忙吗？”
孟婉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许愿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化为淡淡的感激：“风比预期的大，画纸总是固定不稳。”
许愿立即从自己的摄影包中取出几个重型夹子——户外拍摄时用来固定反光板的工具：“试试这些，应该比画夹更牢固。”
她上前帮忙固定画纸的四角，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孟婉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许愿注意到孟婉的手指冰凉，显然已经在风中工作了有一段时间。
“您来得很早。”许愿边说边熟练地固定好最后一个角，画纸果然不再随风乱颤。
“阴天的光线稳定，适合长时间工作。”孟婉轻声解释，目光却落在许愿带来的夹子上，“您总是准备得这么周到。”
许愿笑了笑：“职业习惯。户外拍摄总会遇到各种意外情况。”她注意到孟婉今天使用的是较重的水彩纸，画架也比昨天的更稳固，“您不也是吗？看来为大风天做了准备。”
孟婉轻轻点头，没有多言，已经开始调配颜料。今天的调色板上以蓝色、灰色和深紫色为主，与明媚的天气截然不同。
许愿也开始自己的工作。阴天确实提供了均匀柔和的光线，适合捕捉花海的细腻纹理和丰富层次。她尝试了一些长曝光拍摄，让风吹过的花海呈现出流动的质感，如同真正的紫色河流。
工作中，两人偶尔交流几句，内容大多与技术和艺术相关： “这种光线条件下，您会如何表现花海的层次感？” “风速时快时慢，长曝光的时间需要不断调整。” “乌云正在东移动，一小时后可能会有片刻的阳光间隙。”
每一次简短的交流都让许愿对孟婉的观察力和专业素养有新的认识。画家似乎与自然环境有种深刻的联结，能预判天气的细微变化，感知光线的秘密流动。
约一小时后，孟婉的预言成真——乌云忽然破开一道缝隙，阳光如舞台聚光灯般直射下来，恰好照亮了她们所在的那片花海。瞬间，周围的阴沉与这一片光明形成戏剧性对比。
“快！”孟婉突然对许愿说，“拍那个方向！逆光下的花穗是透明的！”
许愿立即转身，看到阳光穿透薰衣草花穗，确实创造出了梦幻般的透明效果。她迅速调整相机设置，连拍数张，捕捉这难得的瞬间。
就在她全神贯注工作时，一阵强风突然袭来，比之前的都要猛烈。只听“啪”的一声，孟婉画架上刚刚固定好的画纸被整个掀起，连带着几个夹子一起飞向空中。
“啊！”孟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去抓，但强风已经将画纸卷起，向着花海深处飘去。
“我去追！”许愿立即放下相机，快步追向那飞舞的画纸。
风似乎在与她开玩笑，每次快要触到时，又将画纸掀起向前。许愿在花丛中奔跑，不时被脚下的灌溉系统绊到，但她顾不得这些，眼中只有那张越飞越远的画纸——她知道那上面有孟婉一早上的心血。
终于，在追出近百米后，风势稍减，画纸落在一片特别茂密的花丛中。许愿小心地踏入花田，生怕踩到植株，终于捡起了那张画纸。
纸角有些折损，右下角还沾上了泥土，但整体完好。许愿轻轻拂去灰尘，这才注意到画作的内容——并非花海风景，而是一张人物速写。画中的女子正专注地操作相机，侧脸线条认真而柔和，正是许愿自己。
她怔住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孟婉何时画了这张速写？为什么选择画她？
“您找到了吗？”远处传来孟婉担忧的呼唤。
许愿回过神来，急忙回应：“找到了！没事！”她小心地卷起画纸，快步返回。
回到画架处，许愿看到孟婉正试图收拾被风吹乱的颜料和画笔，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更加凌乱，裙子上沾了几处颜料斑点，显得有些狼狈。
“您的画，”许愿将画纸递给孟婉，犹豫了一下，补充道，“画得很好。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
孟婉接过画纸，看到内容后耳尖微微泛红，迅速将画纸翻到背面：“只是练习捕捉动态而已。谢谢您帮我追回来。”她的语气比平时更加简洁，几乎像是在回避什么。
这时，许愿注意到孟婉的手腕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可能是刚才收拾时被画架边缘划伤的，正微微渗血。
“您的手受伤了。”许愿立即从摄影包侧袋取出小型急救包，“我来帮您处理一下。”
孟婉有些惊讶：“您连这个都随身带着？”
“户外工作者的习惯。”许愿轻声解释，小心地用消毒棉片清洁伤口，“可能会有点刺痛。”
孟婉微微吸气，但没有抽回手。许愿注意到她的手腕很细，皮肤白皙得几乎能看见淡蓝色的血管。她专注地贴上创可贴，动作轻柔而专业。
“好了，应该不会感染了。”许愿抬起头，发现孟婉正看着她，眼神中有种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
“您总是这样照顾别人吗？”孟婉轻声问，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许愿愣了一下，笑道：“只是习惯做好准备而已。”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我不想看到您受伤。”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在流动。风依然在吹，但此刻仿佛安静了许多。
孟婉率先移开视线，低头整理画具：“天气变坏了，或许今天该提前结束。”
许愿抬头看天，果然发现乌云更加密集，远处甚至隐约传来雷声。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我带了伞，或许我们可以……”
话未说完，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变得密集。许愿立即撑开伞，下意识地倾向孟婉的方向，为她遮挡大部分雨水。
“您的设备！”孟婉提醒道，看到许愿的相机还暴露在雨中。
许愿这才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她迅速脱下摄影外套，盖在相机包上，自己则完全暴露在雨中，只确保孟婉和她的画具被伞保护着。
“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避雨吧！”许愿指着花海边缘的一个观景亭提议。
孟婉点头，两人一起快步向亭子走去。许愿小心地将伞倾向孟婉，自己的半边身子很快被雨水打湿。
到达亭子时，两人都有些喘息。许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衬衫完全湿透，而孟婉除了裙摆和鞋子有些湿外，大部分都保持干燥。
“您全身都湿透了。”孟婉看着许愿，眼中充满歉意，“为了我和我的画具……”
“没关系，”许愿洒脱地笑笑，“相机没湿就是万幸。衣服总会干的。”
她从包里取出毛巾擦脸——又是那种“总是有准备”的风格——然后递给孟婉：“您也擦擦吧，裙角都湿了。”
孟婉接过毛巾，却没有立即使用，而是看着亭外越来越大的雨势：“不知道会下多久。”
“夏季雷阵雨，通常不会太久。”许愿拧着衬衫下摆的水，一边观察着云层，“看，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亮了，应该很快就会放晴。”
两人并肩站在亭子里，看着雨水击打花海，薰衣草在雨中低头又扬起，深紫色变得更加浓郁。空气中弥漫着湿土和花香混合的独特气息。
“雨中的花海也很美，”许愿轻声说，“另一种美。”
孟婉点头：“我从未尝试画雨中的花海。总是担心颜料会被冲花。”
“现在有机会仔细观察了，”许愿微笑道，“每个细节都值得记录。”
沉默片刻后，孟婉忽然开口：“那张画……我是在您昨天闭眼感受环境时画的。您的表情很……专注。”她似乎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
许愿想起那张速写中自己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我很喜欢。比我自己看到的更……真实。”
“摄影师总是躲在镜头后面，很少成为被拍摄的对象。”孟婉轻声说，“捕捉镜头后的表情，很有意思。”
雨势渐渐减小，如同来时一样突然。阳光穿透云层，在仍然飘洒的雨丝中创造出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整个花海上空。
“看！”许愿惊喜地指向彩虹，“双层的！”
果然，在主彩虹之外，还有一道更淡的副彩虹，色彩顺序相反。阳光与水珠合作，在天幕上演绎着光的魔法。
两人并排站着，安静地欣赏这难得的景象。许愿下意识地举起相机，但很快又放下——有些时刻，或许更适合用眼睛而非镜头来记录。
“彩虹总是转瞬即逝，”孟婉轻声说，“如同所有美丽的事物。”
许愿转头看她，发现孟婉眼中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忧郁。阳光照在她仍然微湿的发丝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环。
那一刻，许愿感到自己的心跳明显加快了。她突然意识到，这几天的期待，那种迫不及待来到花海的心情，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拍摄。
雨完全停了，花海中的小径上开始出现游客的身影。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亭子。
空气清新得令人心旷神怡，每一片花瓣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整个世界像是被重新洗刷过一般。
分别前，孟婉从画夹中取出那张速写，递给许愿：“送给您吧。”
许愿惊讶地接过：“但这是您的作品……”
“您为我追回了它，还为此淋湿了。”孟婉微微一笑，“而且，画中人是您，理应属于您。”
许愿小心地接过画纸，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心头：“谢谢，我会好好珍藏的。”
回程的路上，许愿不时看向副驾驶座上的那幅速写。画中的自己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那种专注和柔软，是她很少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品质。
到家后，她将画小心地装裱起来，放在书桌上。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今天雨中那一刻的心动。
那天晚上，许愿没有编辑照片，而是坐在窗前，看着城市夜景，回味着白天的一切。她想起孟婉冰凉的手指，纤细的手腕，被风吹乱的头发，和雨**伞时偶尔碰到的肩膀。
手机响起，是出版社的编辑：“许愿，花海系列进展如何？我们需要一些预告照片做宣传。”
许愿思考片刻，回答道：“我明天会发送一些样本过去。这个系列……比预期更有深度。”
挂断电话后，她再次看向那幅速写，轻轻触摸画中的自己的脸庞。
窗外，夜空清澈，明天将会是个好天气。
许愿知道，她还会去花海，不仅仅为了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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