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悄然而至，为花海带来了最后的绚烂与告别的前奏。空气中开始有了明显的凉意，清晨的露水更重，时常将鞋面和裤脚打湿。花海中大部分薰衣草已经过了盛花期，颜色从浓郁的紫色褪为淡雅的灰紫，许多花穗开始结籽，在秋风中摇曳出不同于夏日的沙沙声响。
许愿比往常更早抵达花海，摄影包旁还小心地挂着一个素雅的纸袋。里面装着她挑选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礼物——一本限量版的《花卉与光线》摄影集，作者是许愿最敬重的自然摄影大师。书的扉页上，她小心翼翼题写了一行字：“致孟婉，感谢你让我看见不同的光影。许愿。”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孟婉的名字，笔尖在纸上微微颤抖，仿佛泄露了心中不敢言说的秘密。
天空泛着鱼肚白，启明星还清晰可见。许愿注意到孟婉今天来得比她更早，画架已经支好，但人却不在旁边。她放下器材，环顾四周，终于在花海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了孟婉的身影。
画家正坐在一条简易折叠凳上，低头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神情是许愿从未见过的柔和与专注。晨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偶尔抬手将它们拢到耳后，动作轻缓而优雅。
许愿没有立即上前打扰，而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幕。透过长焦镜头，她能看到孟婉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中闪烁的光芒。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作画时的孟婉脸上——她通常要么是严肃认真的，要么是沉浸忘我的。
许愿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想知道是什么让孟婉露出这样的表情，想知道速写本上究竟画着什么。但这种窥探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于是她放下相机，故意弄出一些声响。
孟婉闻声抬头，看到许愿时迅速合上了速写本，脸上闪过一丝许愿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化为往常的微笑：“今天来得真早。”
“你更早。”许愿走近，将纸袋小心地放在相机包旁，“最近天亮得晚了，我想多捕捉一些黎明时分的画面。”
这是部分实话。更重要的是，花海只剩下最后三天开放时间，许愿感到一种迫在眉睫的紧迫感，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孟婉点点头，重新打开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黎明时分的色彩层次最丰富，尤其是这个季节，晨雾与初光交织的方式很特别。”
许愿注意到孟婉小心地将刚才画的那一页掩在下面，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她很快调整情绪，开始一天的工作。
那天早晨，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的不同。许愿几次想提起礼物的事，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她告诉自己再等等，等一个更自然的时刻。
机会似乎在中场休息时出现了。孟婉从保温杯中倒出两杯热茶，递给许愿一杯——这是最近养成的习惯，孟婉带茶，许愿带咖啡，两人分享彼此的饮品。
“这周末就是花季最后一天了。”孟婉轻声说，目光投向远处已经开始凋零的花丛。
许愿的心跳突然加速：“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那个纸袋，“我其实……”
就在这时，一阵强风突然袭来，比预想的要猛烈。孟婉迅速起身按住画纸上岌岌可危的夹子，许愿也本能地伸手帮忙。在混乱中，纸袋被碰倒，里面的摄影集滑出一角。
孟婉注意到了：“这是什么？”
许愿顿时感到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将书塞回袋中：“没什么，只是一本参考书。”她感到脸颊发烫，暗骂自己的笨拙。
孟婉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一丝疑惑，但没有追问。
午前，许愿再次鼓起勇气。她看到孟婉完成了一幅特别精彩的水彩画——秋日晨光中最后一波盛开的薰衣草，色彩温暖而忧伤，完美捕捉了季节更迭的惆怅与美丽。
“这幅画太棒了，”许愿由衷赞叹，“你抓住了某种……永恒的感觉，尽管主题是转瞬即逝的美。”
孟婉微微一笑：“谢谢。也许是因为这是花季最后的作品之一，投入了特别的情感。”
“其实，”许愿再次尝试，“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话未说完，花海管理员老周走了过来：“孟小姐，许小姐，打扰一下。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准备闭园整修了，部分区域会提前关闭，包括你们常去的那个东坡。只是想提醒一下。”
这个消息让两人都愣住了。她们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谢谢告知，”孟婉先恢复过来，礼貌地回应，“我们会注意的。”
老周点点头离开后，气氛明显变得低沉起来。
“东坡是我们的第一个‘秘密据点’，”许愿轻声说，记得那是孟婉带她去看晨光穿过白桦林的地方，“没想到要提前告别了。”
孟婉低头整理画具，声音很轻：“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结束的时候。”
许愿感到纸袋中的礼物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此刻送出，是否只会加深离别的伤感？她犹豫了，伸向纸袋的手缓缓收回。
午后，阳光出奇地温暖，仿佛夏日回光返照。许愿注意到孟婉似乎心不在焉，画笔长时间停滞在调色板上，目光飘向远方不知名的地方。
“你还好吗？”许愿关切地问。
孟婉似乎被从深思中惊醒，微微一顿：“只是在想……花季结束后，该怎么办。”
许愿的心跳突然加快：“我们可以……保持联系。城市里也有很多值得画的地方，或者明年花季再……”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到孟婉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忧伤。
“是啊，”孟婉轻声应道，却没有接下去的话题，“明年花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花丛的沙沙声填补着空隙。许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仿佛站在悬崖边缘，既想纵身跃下，又害怕未知的深渊。
最终，她没能送出那份礼物。
收工时，孟婉从画夹中取出一幅小巧精致的水彩画，递给许愿：“给你的。”
画中是许愿最熟悉的场景——她们每天相遇的那片花海，但在画面一角，有一个模糊的摄影师背影，正在拍摄远方初升的太阳。光影处理得极其精妙，温暖中带着一丝离别的情愫。
“这是……”许愿接过画作，手指微微颤抖。
“我们的花海，”孟婉的声音很轻，“和你。”
许愿感到眼眶突然发热：“谢谢，这太珍贵了。”她紧紧握着画作，纸袋中的礼物此刻仿佛有千斤重，“我其实也准备了……”
“许愿，”孟婉突然打断她，眼神复杂，“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许愿怔住了，从未听过孟婉用这种语气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啊，”许愿最终轻声回应，“最后一天。”
孟婉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颤动，但最终只是微微一笑：“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许愿看着孟婉转身离去，纸袋中的礼物依然静静地躺在相机包旁，未曾启齿，未曾送出。
回程的路上，许愿一直想着孟婉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是否也想说些什么？是否也有什么未能送出的礼物？是否她们都在同样的犹豫中错失了某个重要的瞬间？
到家后，许愿将孟婉送她的画小心地装裱起来，与之前那幅速写并排放在书桌上。两幅画中的自己，一个是专注的侧脸，一个是远去的背影，仿佛诉说着一段未曾开始的故事。
她打开那本摄影集，看着扉页上的题字，轻轻叹息。或许有些话，注定只能藏在心里；有些礼物，注定只能留在自己手中。
窗外，秋月明亮如洗，冷冷地照着她孤独的身影。
许愿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孟婉正坐在工作室里，对着一幅刚刚完成的油画发呆。画中是许愿各种神态的集合：笑着的、专注的、沉思的。画布右下角，有一行小小的题字：“致许愿，感谢你让我的世界有了不同的色彩。”
旁边桌上，放着一个精心包装的细长纸盒，里面是一支昂贵的画笔，上面刻着两个字：许愿。
孟婉轻轻触摸那行题字，最终却拿出一张新纸，小心地覆盖在画作上。
有些礼物，和她心中的话语一样，终究未能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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