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秋天与北方截然不同。山峦依旧苍翠,梯田金灿灿地铺展到天际,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和远处炊烟的气息。许愿住在一个傈僳族村寨的民宿里,每天黎明前起床,跟着当地人去田间地头,捕捉秋收时节的点滴光景。
工作很充实,甚至可以说是她职业生涯中最成功的一次拍摄。她记录了傈僳族妇女弯腰收割的坚韧背影,老人皱纹里藏着的岁月故事,孩子们在稻垛间追逐嬉戏的无忧无虑。每一张照片都充满了生命力和情感,出版社的编辑赞不绝口。
但每当夜幕降临,独自一人整理照片时,许愿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相机捕捉了万千世界的色彩,却无法填补她心中的那片空白。
到云南的第三周,她终于忍不住在社交媒体上搜索了孟婉的名字。账号是私密的,只有头像可见——那是一张模糊的风景照,似乎是某个小城的街景,灰墙黛瓦,细雨蒙蒙。
许愿犹豫了很久,最终发送了关注请求。申请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几天后,她再次查看,发现那个账号已经彻底消失了。
一种钝痛在她心中蔓延。这是孟婉的选择,一个明确的信号:不要再联系,不要再试图寻找。
从此,许愿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结束工作后,她会挑一张当天拍摄的最满意的照片,配上简短的文字,发布在一个不公开的博客里。那不是日记,更像是一种无人回应的独白,一种对着虚空诉说的习惯。
“10月25日。今天遇到一位傈僳族老奶奶,她教我用野花编手环。手法很像你调色时的专注。希望你在某个地方,也一样安好。”
“11月3日。山里的星空很低,仿佛伸手可摘。想起你说过要画星空下的花海,最终未能实现。有些约定,或许本就不该说出口。”
“11月15日。下雨了,村民们聚在一起喝酒唱歌。我坐在角落,想起共撑一把伞的瞬间。你那里也下雨了吗?”
这些文字永远不会被读到,正如她永远不会知道孟婉的消息。但这种单向的倾诉,成了她度过漫漫长夜的唯一方式。
一个月后,许愿的拍摄任务结束返回城市。公寓里积了薄薄一层灰尘,一切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孟婉送给她的画作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画中的花海永恒地绚烂,画中的自己永恒地专注。
她小心翼翼地拂去画框上的灰尘,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色彩和线条。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失去——不是激烈的争吵或明确的拒绝,而是那个人彻底从你的世界中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城市迎来了初冬,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的枝桠。许愿尝试重新投入生活,接新的拍摄项目,与朋友聚会,参观展览。但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薄膜,色彩不再鲜活,声音不再清晰。
她开始注意到城市里无处不在的薰衣草元素——咖啡馆的薰衣草拿铁,书店橱窗里的薰衣草香薰,甚至地铁广告上的普罗旺斯花海旅游宣传。每一次偶然的相遇,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她心中那个未曾愈合的伤口。
十二月初,许愿偶然在一家小画廊看到了孟婉的作品。那是一场集体展览,孟婉的画挂在最不显眼的角落,标着“非卖品”。
画作名为《十一月》,描绘的是一片荒芜的花田,色调灰暗而压抑,唯有画面中央有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仿佛在泥土中挣扎着最后一抹生机。与花海时期明亮温暖的风格截然不同。
许愿在画前站立良久,感受到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情感冲击。这幅画透露的信息比任何语言都更加直白——孟婉同样在经历着艰难的时刻。
她向画廊主人询问孟婉的联系方式,却得到一个无奈的摇头:“画家特别要求不透露任何信息。她说这只是履行之前的参展承诺,不希望被打扰。”
又一次门在面前关闭。许愿离开画廊,走在冬日的寒风中,感到一种彻骨的凉意。
新年将至,城市开始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许愿接到几个派对邀请,却一一推辞。12月31日晚上,她独自一人在暗房里冲洗照片,用化学药水的气味和红色的安全灯填充这个本该热闹的夜晚。
午夜时分,远处的烟花声隐约可闻。许愿放下手中的工作,打开那个加密的博客,写下了新年的第一条记录:
“你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比想象中更长。时间并没有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治愈一切,它只是教会我如何与缺失共存。希望你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
写完后,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彻底删除这个博客,删除所有与孟婉有关的记忆,重新开始。但当她移动鼠标指向删除键时,却迟迟无法点击确认。
最终,她只是关闭了电脑,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城市边缘偶尔升起的烟花,在夜空中短暂绽放又迅速消散。
一月中旬,许愿开始筹备自己的摄影展。出版社对她在云南的作品非常满意,决定为她举办一场个展,主题就定为“时光的痕迹”。
整理作品时,她不可避免地要处理花海系列。数百张照片记录了那片土地从盛夏到深秋的变化,也间接记录了一段无声生长又悄然消逝的情感。
编辑最喜欢的是那些有孟婉背影或侧影的照片:“这些画面有一种奇妙的叙事感,仿佛在讲述一个未完成的故事。我们可以把它们作为展览的核心部分。”
许愿犹豫了。这些照片是她最珍贵的秘密,一旦公开展示,就仿佛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最终,她同意了。或许这是一种告别的方式,或许她希望某一天,某个人会看到这些照片,明白其中隐藏的故事。
布展期间,许愿常常在空无一人的展厅里待到深夜。那些被放大装裱的照片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震撼人心,尤其是孟婉的那些背影和侧影,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寂静中诉说着未言之语。
二月初,开展前一周,许愿收到一个匿名快递。包裹里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本手工装订的画册。
她颤抖着翻开第一页,呼吸顿时停滞。
画册里全是她自己——在花海中工作的各个瞬间,有些她甚至不知道被捕捉了下来。翻到最后一面,是那张她们最后见面时孟婉画的告别之作,下面有一行小字:
“有些故事无法继续,但永远不会结束。”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这本画册静静地诉说着一段错过的时光。
许愿抱着画册在展厅里坐了一夜,周围是那些放大后的孟婉的背影和侧影。晨光初现时,她终于明白:有些人注定只能存在于记忆中,如同花海中的花朵,绚烂一季,然后悄然凋零。
但那些曾经盛开的瞬间,已经足够永恒。
开展那天,许愿站在展厅中央,看着观众们在照片前驻足流连。没有人知道这些画面背后隐藏的故事,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其中蕴含的情感。
但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有些故事,只需要被记录,不需要被完全读懂。
窗外,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飘落,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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