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朵玥觉得，自己早就是死人了。
不是那种被烧成灰埋在黄土里、照片摆在柜子上的死法。她还活着，心跳还在，呼吸未停，手指能动，眼睛能睁。可她的灵魂，早在四年前的那个雨夜，就随着父母的血肉一同被碾碎在了漆黑湿滑的柏油路上。
25岁，本该是人生最鲜亮的年纪。她找了一个好工作，一个人在异乡闯荡，正是看世界的自由年纪。
可那通电话打来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姜小姐，您父母在城西高街上发生严重车祸，车辆被大货车撞飞，救援赶到时，人已经......”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像被抽了脊骨的蛇，瘫在地上，手指死死抠着地板缝，泪水滴落。几日后，她回到老家，赶到医院时，走廊尽头的白布下，是两具模糊的轮廓。医生说，撞击太猛烈，头颅几乎粉碎。
她每日都在哭，最后不再又任何撕心裂肺的举动和表情，只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不停渗出泪水。
可命运没打算放过她。
两年后她27岁，她在男友的陪伴和照顾下，渐渐走出了失去双亲的阴霾。可在夏日的半夜，男友站在楼顶，给她打了个电话。
“阿玥，你要好好活着。”
风声骤停，电话挂断，男友一跃而下。
她没有去现场，她甚至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跳楼的报告，她不敢。
那之后，她搬进了这间位于城市边缘的老式公寓。
白天，她靠各种外卖和零食充饥；夜里，她灌下整瓶烈酒，直到视线模糊，意识涣散，才敢爬上那张吱呀作响的床。
因为只要闭上眼，暴雨中的车灯、扭曲的金属、坠落的身影，就会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她仿佛也经历了千千万万次死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清晰，更真实。
她不是不想死。她想。
她无数次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如蚂蚁般穿梭的车流，脚尖微微探出边缘。可每当这时，父母临终前的遗言，男友最后的嘱托，就会像铁链般缠绕住她的脖颈，勒得她无法呼吸。
“好好活着。”
四个字，轻如鸿毛，却重如山岳。
她活着，不是为了希望，而是为了赎罪。赎她为何还活着的罪。
一晃，两年。
她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社交圈早已断绝，朋友圈三年未更新，公司离职也无人挽留。她只记得自己还有呼吸，还有痛觉，还有对虚拟世界的渴望。
她只玩沉浸式游戏。
尤其是VR。
现实太痛，记忆太深，唯有彻底跳进另一个世界，才能短暂地忘记自己是谁，忘记那些血淋淋的夜晚。
她戴上头盔，钻进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异界。有时是星际战场，有时是末日废土，有时是诡谲的灵异小镇。她不怕血腥，不怕恐怖，甚至期待某款游戏能直接烧毁她的神经，让她在虚拟中永久沉睡。
三个月前，她在某个隐秘论坛发现了“灵智暗网”，一个游走于法律与伦理边缘的黑市平台。这里没有审核，没有监管，只有最原始、最疯狂的智能造物。能读取脑波的情绪控制器、能模拟真实痛感的神经反馈头盔、甚至还有传说中能让人“意识出窍”的禁忌游戏。
她毫不犹豫地注册，下载，测试。
她不在乎会不会瘫痪，会不会疯癫。她只希望，有那么一款游戏，能让她彻底消失。
这一日，她又是睡到下午才醒来。
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她眯着眼，视线模糊地扫过床头。空酒瓶倒在一旁，药瓶敞开着，几粒白色药片滚落在地毯上。昨晚，她又喝多了。为了压住梦魇，她甚至混着安眠药一起吞了。
她凭着肌肉记忆伸手去够止痛片，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颤抖着倒出两粒，就着酒瓶里残余的威士忌咽下。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腐烂的甜味。
几分钟后，药效上来了，身体像被抽空的沙袋，轻飘飘的。她缓缓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机械地打开外卖盒，随便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然后，她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走向她那张破旧的电脑椅。
床、餐桌、电脑椅。
这三点，构成了她过去两年的全部世界。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她点开主流游戏平台，浏览新作。依旧是那些千篇一律的VR大作，星际征服、恋爱模拟、丧尸围城......她早已玩腻。这些游戏太“安全”，太“温柔”，根本无法吞噬她的意识。
她冷笑一声，关闭页面，手指熟练地输入一串复杂密码，打开了“灵智暗网”。
暗网界面漆黑如深渊，中央浮着一行猩红小字：“欢迎来到意识的禁区。”
她像幽灵般穿梭在各个暗区，寻找着能让她“彻底消失”的新游戏。突然，桌角弹出一条匿名信息。
她皱了皱眉。这种信息她常收到，大多是垃圾广告或病毒链接。可这次，信息内容异常简洁。
“试一试这个。”
下面附着一个链接，没有标题，没有开发者，没有评分，甚至连图标都没有。纯粹的空白。
她盯着那条信息，心跳竟莫名加快。
太诡异了。
正因诡异，她才更感兴趣。
她舔了舔苍白的嘴唇，戴上VR头盔，深吸一口气，点击进入。
屏幕瞬间漆黑。
然后，一束微弱的光从虚空中浮现。
耳边响起低语，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她自己的大脑深处响起：
“你好，姜朵玥。”
她浑身一震。
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还没等她反应，意识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深渊。
她的身体还坐在椅子上，可灵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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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黑。
黑暗浓稠如墨，仿佛将她整个人浸入了深海，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她感到耳膜嗡鸣，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颅内穿刺。就在这无边的寂静与压迫中，两点幽光自虚空中浮现，缓缓凝聚，拉长，勾勒出两个苍劲有力的古体字。
“镜界”。
那两个字像是用血写就，又似由碎骨拼成，悬浮在黑暗中央，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美感。它们缓缓旋转，如同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映照出彼此的倒影，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姜朵玥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名字她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熟悉，仿佛在某个梦的尽头，曾有人低声呢喃过。
还没等她细想，骤然间，刺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炸开，像千万把利刃劈开她的意识。她本能地闭眼，睫毛剧烈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抬手遮挡，可那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
她咬着牙，一点点睁开眼。
视野由模糊到清晰，由白茫到具象。
她……坐在一个工位上。
靠窗的边角位，左手边是键盘，右手边是半杯凉透的咖啡，杯沿还沾着口红印。桌面上堆满了文件，便利贴贴得到处都是，一张粉色的写着“PPT终版！别再改了！！”，另一张黄色的潦草写着“何炜要看数据表”。
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职业套装，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她下意识摸了摸脸，没有憔悴的皱纹，皮肤紧致，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她猛地抬头。
这……是她曾经工作的写字楼。
高耸的LED排灯在头顶整齐排列，发出冷白的光。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阴沉的天空，灰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窗外的玻璃上，还贴着公司周年庆的贴纸，那个她曾亲手撕下的小兔子，此刻正咧着嘴笑。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气味，咖啡机的焦香、打印机碳粉的金属味、还有对面工位喷的香水，混合着中央空调常年未清洗的霉味。
她听见身后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客户说预算砍了三成，你说怎么办？”前面的同事敲键盘如暴雨倾盆，噼里啪啦，节奏熟悉得让她心颤。墙角的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一叠文件，自动装订。
姜朵玥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缓缓伸向桌角那个小化妆盒打开，护手霜是她最爱的雪松味，唇膏盖子有点松，她记得是摔过一次。
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一排排工位，一模一样的灰色隔板，墙上挂着“高效、协作、创新”的企业文化标语，角落里还摆着那盆她偷偷浇死的绿萝。
“这不是幻觉？这是游戏？”她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话音未落，身旁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朵玥？发什么呆呢，马上开会了。”
她僵硬地转头。
是筱筱。
齐肩的黑发，圆圆的脸蛋，左耳戴着那枚小小的银色星星耳钉。她正皱着眉，手里拿着文件夹，眼神里满是担忧。
“开……开会？”姜朵玥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然呢？”筱筱叹了口气，伸手拉她，“你方案准备好没？今天可是你牵头汇报，别又被骂了。”
那触感……真实得让她心颤。温热的，有生命力的。
她被筱筱拉着起身，脚步虚浮地穿过办公区。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地板的纹路，转角处的消防栓，墙上那道她曾不小心撞出的划痕……全都一模一样。
她们经过文化墙，上面贴着去年团建的照片，她站在角落，笑得勉强，筱筱穿着黄色T恤，比着剪刀手。
最后，她们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深灰色的长桌，十二把椅子，投影仪悬挂在天花板上，遥控器放在角落。空气里有淡淡的烟味，何炜开会时总是不停抽烟。
姜朵玥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筱筱坐在她旁边，低声说：“也不知你今天怎么了，待会可千万打起精神，你快再熟悉熟悉方案内容吧。”说着，指了指她面前的文件。
她低头，《2054年xxxx方案》。
205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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