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她的那只手皱巴巴的，粗糙的，却孔武有力。
是奶奶推的吗？
芜时在虚空中思索着，而后就已经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啪叽”一下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土腥味。
她含着坟土，下意识抬起头。
“嘭”的一声，后脑勺又重重地撞到什么东西，由于惯性又摔回到地上。
这次芜时的嘴唇触及到的不是硌牙的沙土，而是硬硬的，皱皱的，有点干巴。周围一片黑暗，芜时没有动。
“顺宁？很痛吗？起来我看看。”一道甜美温柔的女声突然出现。
有人掀开盖在她身上的东西，光亮骤然闯进视野，芜时扫了一眼环境。
来人身着浅色护士服，正关心地盯着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堆药品，看起来是要给她用的。芜时低下头，自己穿着病号服，青蛙一样趴在病床上，右手被绷带缠绕，挂在脖子上。
刚刚嘴唇碰到的是床单……吗？
护士姐姐给芜时换了药，再缠上绷带，交代了几句：“你妈妈还在忙，这次地震的伤者实在太多了，你也要体谅一下她。”
芜时托着骨折的右手瞧着护士离开病房，“……怎么是右手骨折啊，难道是之前折了那人右手的报应么？”
环视一圈，是正常的医院病房。她吐出刚才含着的坟土，泥土混合着口水，黏糊糊的，拨开泥浆，中间出现了一个紫色的……
翻转一圈查看，是键帽？上面的印字是“G”。
什么意思？为什么妈妈的坟土里会有一个键帽？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鬼使神差地跟旁边的患者唠起来：“你也是这次地震的受害者吗？”
“是啊，这地震也太突然了，好多人都没有防备，看到警报提醒来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有震感的时候，我在家里拜神呢，我看着我家神像都摔碎了，才反应过来要跑，当时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两条腿就是动不了……”
“你是怎么样的？”
刚要开口回应，芜时猛然意识到那道声音是在她耳边幽幽响起，就像是在课堂上贴着耳朵窃窃私语的学生样。
她猛地转过头，鼻尖碰到一排崎岖的牙齿，牙齿上还粘连着不知名的红色液体，浓重的血腥味争抢着冲进鼻腔，很上头。
尖锐的指甲抵在芜时的脖子上，冰凉的。只要稍稍用力，指甲尖就会戳进她的大动脉，血液喷涌而出，她会失血而亡。
她停顿了一下，无声向着指甲的方向前移一点，指甲尖戳进她的肉里，还差一点……
那只手的主人却像是惊弓之鸟，迅速向后撤回指甲，但是被指甲尖戳出来的血洞还在往外渗出蓝色液体。
面前的景象完整地倒影在芜时的虹膜上——那是一颗人头，那颗头咧着嘴看着她，脖子延伸到墙壁里，那只手从旁边钻出来，墙上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整面墙就是它的身体。
红白色的肉酱看着很好吃。
芜时咽了口唾沫。她眼珠子一转，发现整条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样，四面墙壁全是这样子的头颅，每只头的眼睛都盯着她。走廊内亮着的唯一一盏灯就在她头顶，顶灯的光照在那颗头上，阴影落下，看得人后背发凉。
除了这一点光亮，周围全是黑的，窗外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织布，什么都看不到。要是壮起胆子去触碰，会摸到一手的蜘蛛丝，收回手却什么也没有。
走廊似乎无限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瞅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芜时有些头疼，抬手捏捏晴明穴，“你不是要杀死我吗？怎么又收回去了？”
“滴答”，淡蓝色的血液从芜时的脖颈滴落到地板上，那只人头伸出手摁在血洞口，试图让它止住血，“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芜时疑惑地歪头。
人头怪垂下眼睑：“我长得很丑，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怪物又怎么了？世界上有美的东西，当然也要允许丑的东西出现。你是人么？”芜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它稍显失落地离芜时远了一点。
芜时别过脸不看人头攒动的长廊，“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人头怪陷入回忆：
“我仅有的记忆在我还是人的时候，那天是年初五，我跟家里人一起拜神，之后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触怒了神仙，神明降下神罚，将我变成了这样……”
“大家开始害怕我讨厌我，都不愿意靠近我，我很孤独，就开始寻找同类，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它眼眶里迅速形成一小汪池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啪！！”
一阵巨大的声音让芜时再次转过头，隔壁墙撞上一个比正常人大了一半的，浑身黑洞一样的，黑色的人型怪物。
哦不，是个残疾的人型怪物，它的左腿只有膝盖往上的部分。
它整个儿贴在墙上，糊住了墙壁上原本那个位置的好多个人头怪。它好薄，像一张纸，被风轻轻一吹就会吹走，黑乎乎的身体突出来人头怪的形状，看得芜时有些幻痛。
这个黑色怪物没有眼睛，芜时却有种被它盯上的感觉。
“离他远点！他是个疯子，见人就打！特别是——”
芜时刚想将自己的位置挪远点，黑色怪物径直向她冲了过来。
黑色怪物擦着她的脸边儿飞过去，她险险躲开，直接冲进了走廊尽头。
“……特别是你这种身体健全的。”那个人头怪缓缓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上，芜时已然跑远，压根儿听不到了。
芜时打开夜视功能，还好走廊尽头不是死路，她顺着转弯处奔跑，一边注意身后的动静，一边迅速观察前方的路。
右，右，左，直走……
好多岔路口，芜时发现这里就是个迷宫，她遇到了两次死路，还好黑色怪物没有追得太紧。她按照记忆里的医院大门的位置走的，不知道这里跟医院的布局是不是一样。
转弯——糟了！
方才面前通畅的路口，倏地从天而降一堵墙，变成了死路！
黑色怪物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
“！！！”芜时还没有转过身，就已经被它扑倒，结束了这场追逐战。
黑色怪物张开嘴巴，嘴角裂到耳后，大嘴能吞下芜时整个头颅，它却只是咬在芜时抵住它脖子的右手，鲨鱼一般的牙尖刺入皮肤，血液被它贪婪地喝走。
怪物撅起嘴，婴儿似地吮吸芜时的小臂，伤后周围的皮肤全都粘上它的口水。
芜时皱皱眉，空出来的左手转了半圈，一圈直径7.62毫米的圆杆子竖出来，她眼神一凛，然后“突突突——”
巨大的后坐力让芜时的后背杵在硬冷的瓷砖上。一阵突突过后，她从地上爬起身。
那个黑色怪物瘫在墙角，早已被加特林打成筛子，浑身都是洞口，却不见一丝血液。
上前刚想要触碰它，芜时就眼睁睁地看着它再次张开大嘴把自己整个儿吞了进去。
“顺宁？顺宁！”
她的手还没收回来，指尖触碰到一丝冰凉——是医院滑溜溜的不锈钢椅子。
刚才的场景实在是太过震撼，芜时缓过神来，才发现她人已经回到了医院走廊，坐在旁边的患者担心地望着她。
她摆了摆手，还没说话，旁边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被手术服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医生走出来，又走进另一间手术室，丝毫没有停留，也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思。
虽然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但是芜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那间手术室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叫喊，随后内里人声嘈杂起来，亮着“手术中”牌子下方的门被猛然打开，一个穿着手术服的人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
这是怎么了？
芜时走近一点，有个医生看到她，过来跟她解释：“你妈妈连轴转做手术，刚刚晕倒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但你别太担心啊，会没事的。”
那个医生说完就马上跟上刚才的人群，只留下芜时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感觉血液流速变得缓慢，手脚开始冰凉。
她脑子里不受控地开始播放医生做手术猝死的案例，整个身体无声颤抖。
再次听到妈妈消息的时候，芜时还站在刚刚的地方，一直没有动过。她缓慢地眨眼，妈妈同事的声音打进脑子里，思考的速度好像变慢了，怔愣了好一下子才处理好信息。
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妈妈死了，心源性猝死。
芜时冷静地看着他们通知“自己”的父亲，冷静地看着父亲处理妈妈的后事，冷静地回到家。
路上妈妈的同事一个接一个来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芜时听不见任何声音，也许听见了也没有听进脑子里。她木着脸，被人送回家。
顺从肌肉记忆转动钥匙，奶奶的声音传出来：“顺宁啊，刚刚的地震你没受伤吧？”
奶奶还是那个奶奶，她担心地查看芜时，注意到芜时手上的绷带，心疼地把小孙女儿抱进怀里。
芜时耳边是奶奶唠唠叨叨的声音，她忽然觉得，有人关心真好。
好疼好疼，钻心的疼。是手上的伤口开始疼了吗，可为什么痛的地方是心脏？
奶奶温热的手附上来擦拭她的脸颊，靠在奶奶颈窝里的芜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泪。
“肯定很痛吧，可怜的孩子。不要怕，你以后肯定还能拿起笔的。”奶奶话音刚落，门口的动静在整个客厅里响起。
是爸爸回来了吗？这么快？
“妈……妈？”
刚刚被通知去世的女人，安然无恙地从门口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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