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水浑身一颤,愕然抬头。
梁崇原立即放手,只是他仅此一次,转瞬即逝的冒失。
他的脸上带着歉意:“你的鞋跟……”
梁崇原并没有看她,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那片纸屑,顿了顿,喉结微动:“沾到东西了。”
苏亦水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鞋跟上,不知何时碾过那张纸片。
而梁崇原正在认真看她处理完鞋跟上的残留物。
苏亦水就这么毫不在意地用手拿掉。
这是他刚刚握住的那只手,梁崇原的手心还存着,来自她纤细手腕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触感。此刻,梁崇原的世界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碎裂的脆响。
梁崇原把干净的纸巾递给她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亦水眨眨眼,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理活动跟着他飞了出去:他刚刚是牵了我的手?还给我送了纸巾?今天这么走运的吗?
不管怎样都往好处去想的性格,是苏亦水这人最大的优势,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是她少年时代留下的气质:过分自信、过分高傲、过分自我意识。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那次事件后留下的残影。
苏亦水就连去工作室的脚步都变得异常轻盈。
李文觉的舞蹈工作室就在宴北舞蹈学院附中的边上,就是苏亦水最熟悉的那条街,汀南北路,三号线。
一整条街的繁华,灯如流水,长长的一条路,不知道充塞了多少家小餐馆,每一间餐馆都人声鼎沸,基训课结束,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有多大的毅力,能抵抗住一整街贩卖的食物香气。
苏亦水抬高视线。
那一整墙的毛玻璃成了窗外植物的晕染光谱,白色和蓝色构成了室内多彩的空间。
那是一个旋转楼梯,十几年了,这里似乎经历了数次的重建,但是它依旧在原位。踢脚线处的墙皮有些脱落,扶手转折处,有如黄油化开的质地。
没人会不想坐在上面从高点滑下来,苏亦水小时候就这么干过。
舞蹈工作室的装修和她这个人的风格截然不同,看到她只会让人联想到竹林斋饭,而工作室则是一座马卡龙配色的旋转木马。
她似乎在给日复一日做得梦境上色。
总之,苏亦水对这个地方,恨也恨过,爱也爱过。
苏亦水提着挎包,走进了那扇橙黄色小门。还是这把钥匙,没变过。
这间房间是专属于她的练功房。
闷热、潮湿。镜子上锈迹斑斑,只有一扇矩形小窗透着光,平行地照射出尘埃。
苏亦水熟练地把鞋子换上,把外套脱了,露出早就穿在里面的宝蓝色体服。
头发梳上去,干干净净,露出浑圆的额头,秀丽的眉眼,下巴饱满柔和,颈部修长。
她开始活动筋骨。
“苏亦水,你先出来。”
李文觉一早就来了,她一直在等。
苏亦水才刚开始热身。
李文觉就叫停:“你和她们一起,练软开。”
苏亦水看了一眼门外。
居然站满了整整两排人,都是穿着天蓝色体操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苏亦水满脸错愕,惊掉了下巴,指了指门口,又指了指自己:“我?”
你是说第十一届琼玖杯金奖获得者,宴北舞蹈学院附中榜首,宴北舞蹈学院古典舞专业第一,最年轻的国家级剧院舞蹈首席——苏亦水和那些小孩一起,开软度?开什么玩笑?
苏亦水一边转腰,一边看向门外那群小女孩。
她们一个个眼神简单清澈露出难以遮掩的雀跃,完全就是小粉丝的状态啊。
苏亦水并非对那些女孩心存偏见,只是李文觉这样,实在是太看不起她了。
“行。”苏亦水提起挎包,跟着李文觉走了出去。
苏亦水的一举一动都无不吸引着那群小孩。
有几个甚至掐起了人中,对她们来说,支撑自己舞蹈生涯的除了融入血液的热爱,就是像苏亦水这样大神级别的领路人。
苏亦水的比赛视频,她们不知道刷了多少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那可是闪闪发光的女神大人啊!
苏亦水自然理解她们的心情,走过这群小蓝精灵时,她自然地摸了她们每个人的头。
“救命!”
“啊啊啊啊啊!”
“我快疯了!”
“我居然是酥酥大神的师妹!”
“……”
女孩们的眼睛总是亮闪闪的,混合了欣赏羡慕和骄傲。
这样的眼神,李文觉也曾在苏亦水脸上看过,她低头莞尔一笑。
一群女孩跟随着苏亦水走下楼梯,站在斐波那契螺旋曲线上,盘起头发,露出脊背,像小精灵的轻薄的羽翼,扇动着,翘首以盼的希翼,承载着舞蹈梦想就在前方。
没有人不想成为苏亦水。
不过这么多年,也就只出了一个苏亦水。
“前腿,朝天蹬,不要咧!”
“你别使劲,也别跟我对着干!别害怕!”
惨叫声此起彼伏,把整个粉色空间染成了惨烈的血色。
她有种梦回附中的既视感。
苏亦水倒是没太大感觉,像个橡皮人一样,搬腿耗腿,撕胯撕腰,只是一直没用肩膀发力。
开完软度,一只只小精灵都像是被折了翅膀,只有苏亦水留在原地控腰、控腿。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却依旧平稳。手臂延伸出优雅的弧度,仿佛不是刚经历了一场酷刑,而是正站在聚光灯下,完成一曲终了的定格。
李文觉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算得上满意的表情。
“好了,其他人下课。”她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安静下来。“苏亦水,你过来。”
练功房里瞬间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汗水与尘埃的味道。
小孩们在抱怨,她们还以为苏亦水会和她们一起休息,坐下来聊聊天。
“只听音乐,跳一遍。”李文觉完全不给她放松的机会。
或许是想知道她这个舞剧是否有全新的理解。
苏亦水站在舞台上的瞬间,所有人的视线无一不被她夺取,除了舞台以外的空间,转瞬成了一片黑海,无论站在哪儿,自有一束强烈的灯光追随她,无条件。
苏亦水跳得是秋瑾就义前的那一个选段,是整个剧目当中最具情绪张力的一段。
她的动作却不是大开大合,而是极为克制收敛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挣扎纠结。
和李文觉编排的舞蹈动作截然相反。
坐在镜子边上休整的女孩们互相搂着肩,更是目不转睛地看向她,仿佛苏亦水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子。她跳起舞来,会形成一个场域,一切目光都在负极。她的身材修长,有长长的脖子胳膊和腿,她的眼睛,她的额头,身上的没一处是不迷人的。
她的表演结束,整个空间都被热烈的掌声填满,其中最为突兀的掌声来自那个女人。
范乐灵单独站在人群的最前端,持久独立的延长了这段掌声。
她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俯视,向最后一个动作呈现死亡状态,正躺在木地板上的苏亦水,伸出手。
一张倒着,二十岁上下,白皙精致的脸,她整个人瘦弱地像一株在春风中将要栽倒的柳树,枝条却异常柔韧,万分挺拔,她站在那儿,脸庞娇小,头发又黑又长,眼睛又大又亮,让人觉得这双眼睛即使在夜间也会熠熠生辉。
苏亦水躺在地上,额头冒着晶莹的细汗,躯干自然起伏,喘着粗气。
她搭上那只手,借力站起身。
场面一度不受控制,那群小女孩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宴北歌舞团两大首席会同时在一节课上被她们遇见。
“李导好。”范乐灵毕恭毕敬地跟李文觉打招呼。
“亦水,好久不见。”她还是十年如一日地爱笑。
苏亦水没看她,点点头,继续自顾自拉伸。
李文觉看见她来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一直反复拉进度条,看刚才给苏亦水拍下的视频。
李文觉脸上的表情多变,一会笑,一会皱眉。
“看样子,你的肩膀应该好了。”范乐灵来的时候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并不知道苏亦水也会来。
正巧看见苏亦水在跳她的选段。
这个角色范乐灵研究了将近半个多月,她是最早开始诠释的那个人,如果要竞争,范乐灵完全接受,但她不接受苏亦水这种完全颠覆人物形象的演绎。
“嗯,好的差不多了。”苏亦水还没回过神来,她一直在盯着李文觉的反应。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从李文觉的反应中得出“自己跳得好坏与否”的结论。
李文觉受不了那些嘈杂的声音,让那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下课:“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女孩们第一次为提前下课而感到遗憾,在那儿唉声叹气。
被镜子包围的场地里只剩下三个人。
李文觉略带严肃地问她:“你告诉为什么要处理这个选段。”
范乐灵也疑惑地看向她。
苏亦水摸了摸鼻子,擦掉上面的汗,说话:“身体告诉我的。”
她在和李文觉赌气。
“别扯。闹闹,我没跟你开玩笑。”每次李文觉喊苏亦水小名,都有一种瘆人感。
范乐灵脸上的表情有一丝裂痕。
业内谁人不知李文觉的盛名,年轻时专业能力过硬,横扫各大比赛金奖,因伤病退居幕后,产出了一个又一个优质剧目,手下培养出的首席遍布各个国家级剧团。
可她却一直不知道两个人还有这层关系。
苏亦水呛她:“你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跟她们跳我也跳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李文觉。”
两个人亲近得超出范乐灵的意料。
“嘿,你这家伙,说吧,啥条件。”李文觉来劲了。
“别让我和那些小兔子们一起练软开了呗。”苏亦水撒娇道,“你看我像不像动物园的猴子。”
听到那些小孩的议论,苏亦水担心自己暗爽的情绪会影响到训练。
“滚去小房间,给你大点地方还不乐意了,谁叫你这个点来。”李文觉没想到,皮猴子还是那个皮猴子,冥顽不灵。
她其实也就是测试一下苏亦水,看她能不能沉住气。
苏亦水一瞥眼,看到范乐灵紧抿着嘴唇,指尖微微掐进掌心,那是一种被无视的愠怒。范乐灵有些懊恼:她们怎么能熟稔成这样,怎么可以旁若无人到看不见自己的存在?
“你既然来了,一起吧。”李文觉看完了苏亦水的表演,便把目光放在范乐灵身上。
范乐灵完全跟不上李文觉的节奏,而一旁的苏亦水早已做好了准备。
苏亦水从进入舞蹈行业开始,就一直在比赛,她从来不会为了维护某段关系而心慈手软,这是对对方专业度的不尊重。
她争强好胜,也所向披靡。
本狗:!!请大家不要站在上帝视角批判闹闹和任何一个小女孩,这里的闹闹没跟她打招呼是有前史的,乐灵刚开始说话就带了□□味,然后李文觉是那种进入工作状态就看不到人的“疯子”,然后两个人后面没理她是无意之举,只不过本狗放大了这个情绪,会让乐灵觉得这个角色会被李文觉内定给闹闹,然后两个人大打出手。总之,两个人都是专业优秀的好宝宝,只不过各有优缺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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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蓝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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