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是属于新生的兵荒马乱。
孟听晚跟着林菲菲和赵静，像三只无头苍蝇一样，穿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领军训服，开班会，办理各种繁琐的入学手续。A大实在太大了，她们每天光是走路的步数，都能在微信运动里轻松登顶。
宿舍四人间的最后一位成员，也在第二天下午姗姗来迟。是个来自上海的女孩，名叫唐恬，妆容精致，穿着打扮都透着一股都市的洋气。她有些娇气，也有些轻微的洁癖，但人并不坏，很快也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夜晚的宿舍卧谈会，是女生友谊迅速升温的催化剂。话题从吐槽军训服的丑陋，到点评食堂的菜色，最后，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永恒的主题——男生。
“听晚，你那个活雷锋小哥哥，后来还有联系吗？”林菲菲趴在上铺，探出个脑袋，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孟听晚正敷着面膜，闻言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没有……人家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
“别灰心嘛！”林菲菲给她打气，“说不定军训的时候就能碰上呢！计算机系跟我们中文系，好像就在同一个训练场。”
一旁的赵静冷静地泼了盆冷水：“我们这一届新生加起来快六千人，同一个训练场也跟大海捞针差不多。更何况，以周聿安的性格，他大概率会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待着。”
这话倒是不假。孟听晚想起他那天清冷疏离的样子，觉得他确实像是会自动开启“生人勿近”结界的人。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那点不甘心，就越是像被浇了油的火苗，蹿得更高了。
她孟听晚，长这么大，虽然没正经谈过恋爱，但收到的情书和示好也不算少。这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人面前，连句话都搭不上。
正式军训的第一天，天还没亮，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孟听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和室友们一起，手忙脚乱地换上那身毫无美感可言的迷彩服。宽大的裤腿，松垮的上衣，再配上一顶帽子，遮住了每个女孩精心打理的发型。镜子里的人，显得灰头土脸，毫无特色。
到了操场，各个院系以连队为单位，迅速集合。灼热的日光开始炙烤大地，口号声、教官的训斥声此起彼伏。
孟听晚站在中文系的队伍里，一边机械地跟着口令做着“向左转，向右转”的动作，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在偌大的操场上进行地毯式搜索。
计算机系的方阵，就在她们斜前方，隔着两个院系的距离。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穿着同款迷彩服的身影，每个人都晒得脸颊通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找什么呢？”林菲菲在她旁边，压低声音问。
“没什么。”孟听晚目不斜视，嘴上却很诚实。
林菲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了然，贼兮兮地笑：“啧啧，我们家听晚这是情窦初开啊。别找了，我帮你看着呢，计算机系那群‘猿’里，要是有个头顶会发光的，那肯定就是他。”
一上午的站军姿、踢正步，几乎耗尽了孟听晚所有的体力。汗水顺着帽檐往下淌，迷彩服的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又痒又难受。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如蒙大赦，瞬间瘫倒在草地上。
孟听晚拧开水瓶，猛灌了几口，眼睛却还在执着地朝计算机系的方阵张望。
“找到了！”林菲菲忽然激动地拍了她一下，指着不远处小卖部的方向，“看！那儿！”
孟听晚立刻望过去。
操场边的小卖部此刻人满为患，而在拥挤的人群边缘，有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正是周聿安。
他也穿着同样的迷彩服，但那身衣服在他身上，却莫名地没有旁人的松垮与邋遢。他的背挺得笔直，像是焊在脊椎里的一根钢筋。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他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只是安静地站在树荫下，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偶尔拧开喝一口。
他和周围的热闹喧嚣，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去啊！”林菲菲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天赐良机！赶紧去送瓶水，刷个脸熟！”
“我……”孟听晚有些犹豫。上次被拒绝的尴尬还历历在目。
“我什么我！爱拼才会赢！快去！”林菲菲不由分说，从包里掏出十块钱塞到她手里，“去买两瓶冰红茶，就说感谢他上次的帮忙，合情合理！”
在林菲菲的推搡下，孟听晚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无数个心理建设，然后挤进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得恰到好处的红茶。
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发烫的手心稍微冷静了一些。
她朝着那片树荫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周聿安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抬起眼帘，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正好落在他漆黑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他的眼神很淡，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不解。
孟听晚在他面前站定，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将其中一瓶冰红茶递了过去，开口时，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周聿安，你好。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这个请你喝。”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足够清晰。
周围有几个计算机系的男生，闻声都好奇地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在孟听晚和周聿安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周聿安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到那瓶冰红茶上，停留了两秒。瓶身上冰凉的水珠，正顺着红色的包装纸滑落下来。
然后，他抬起眼，重新看向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又是“不用”。
和那天在宿舍楼下，一模一样的回答。
孟听晚递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瓶身的冰凉，此刻仿佛能穿透皮肤，一直凉到心里去。她感觉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都变成了扎人的芒刺。脸颊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又以一种更汹涌的姿态，翻涌了上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谢谢你。”她试图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声音却已经弱了下去。
周聿安没再看她，只是拧开了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然后淡淡地说：“举手之劳，不用在意。”
他的态度算不上恶劣，甚至可以说是礼貌的。但正是这种礼貌，才更让人觉得疏离，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隔绝在外。
集合的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孟听晚知道，这场尴尬的对话，该结束了。
她默默地收回手，攥紧了那瓶没送出去的、已经不那么冰的红茶，低声说了句“打扰了”，然后飞快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回到队伍里，林菲菲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什么人啊！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们家听晚好歹也是中文系系花，他居然就这么给拒了？装什么高冷啊！”
孟听晚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堵，又有点说不出的委屈。
接下来的几天军训，她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周聿安。只是偶尔休息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影。
他好像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训练，一个人在树荫下看书。
军训结束的前一天，学校组织了一场摸底考试，考的是英语和高数，意在筛选出一批学生，组建各个学科的竞赛班。
孟听晚的英语还行，高数却是一塌糊涂。她坐在考场里，对着那张写满了微积分和线性代数的卷子，感觉像是在看天书。
考完试，她整个人都蔫了，跟林菲菲约好，去图书馆借几本专业相关的书，提前预习一下。
A大的图书馆是学校的地标性建筑，藏书量巨大。周末的午后，里面依旧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和空调冷气的混合气息，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孟听晚在三楼的文学区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中国文学史》。她抱着厚重的书，准备找个空位坐下，一转身，脚步却蓦地顿住了。
不远处，靠窗的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周聿安。
他没有穿迷彩服，而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黑色T恤。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柔和地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那层清冷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全英文的专业书，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的水笔。
他看得极其投入，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孟听晚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起来。她抱着书，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他对面那排书架，隔着书架的缝隙，偷偷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周聿安似乎是想换个姿势，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笔筒。
一支黑色的水笔，从笔筒里滚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正好滚到了孟听晚的脚边。
他似乎没注意到。
孟听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蹲下身，轻轻地捡起了那支笔。笔身上，还残留着一点点他手心的温度。
她捏着笔，犹豫了片刻，还是绕过书架，走到了他的桌旁。
她将笔轻轻地放在他的书本旁边，用气音小声说：“同学，你笔掉了。”
周聿安闻声，终于从书本里抬起了头。他看着桌上的笔，又抬眼看了看孟听晚，似乎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说“不用”。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映着窗外的流云和天光。然后，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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