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出去,像颗小石子儿掉进了深潭,连个水花儿都没瞧见。
燕一北把手机搁在书房桌上,屏幕朝下,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头那点儿莫名的期待和焦躁一并盖住。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水划过喉咙,勉强压下了那股没由来的干渴。窗外,B市因为阴天关系,天还没透亮,灰蒙蒙的。
跟他心情一个德行。
燕一北一上午就处理了几封邮件,就见光标在屏幕上打转了,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
胸口那地方,车祸留下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尖锐的疼,是种闷闷的、带着酸胀感的钝痛,时不时提醒他那天玻璃碎裂、树枝迎面刺来的瞬间,还有……那到底是不是梦?
“错觉。”燕一北低声自语。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聚焦到“康衍”在S市的新厂区规划书上。
没几分钟就忍不住又拿起手机,摸索一会儿拨出电话……停机?
不死心又重复打了十几次,中间沈东升过来原本要谈U国的订单,听见提示音后没说什么就走了。
燕一北不死心,三分钟打一次,连着打了十几个。
“还是停机?”沈东升端着咖啡进来,看见燕一北盯着手机发呆,“要不我找人去营业厅查查?”
燕一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金属机身撞在实木桌面上发出闷响。“不用。”他揉了揉太阳穴,“可能……就是欠费了。”
话说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拱了上来。褚小飞这人,脾气是大,点火就着,但从来没试过这么久音讯全无。以前吵架,最多三天,那小子要么杀回来闹,要么就没皮没脸地发一堆废话消息轰炸他。
这次要一个月了。
燕一北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想起那天让褚小飞“滚”时,对方煞白的脸和发红的眼眶。难道当时受伤了?还是……褚震山去世的事,把他绊住了?
“操。”他低骂一句,觉得自己这胡思乱想的劲儿有点可笑。褚小飞是谁?褚家那个无法无天的二少爷,能出什么事?多半是故意晾着他,跟他较劲呢。
可心里头那点不安,像水底的暗草,缠缠绕绕,挥之不去。
沈东升把咖啡放到燕一北手边,“那小子什么时候欠过费?”他嘀咕着,“上回他手机没电,差点把手机砸了。”
燕一北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已经快中午了,除了工作消息……没有褚小飞的消息。
这还是第一次,他发消息这么久褚小飞都不回复的。
“时间差不多了,先去吃口饭吧。下午约了蔡总在楼下茶室,还有不少事儿要谈呢。”沈东升抹了把脸,“康衍”投资在S市的新厂,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一波又一波的人情托到他这里,话里话外意思都想投一笔。
这段时间他累得不行,再加上收购“叮当茂”的事儿。
燕一北也没好到哪儿去,当地政府和银行想方设法联系他,话没说三句就绕到新厂区的事儿上了。
下午见蔡振翁时,燕一北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对方说了什么,他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接上话。胸口的闷痛一阵紧过一阵,他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用手按了按伤处,指尖能感觉到肋骨的轮廓,以及下面那不规律的跳动。
沈东升脸都快笑僵了。
等送走蔡总,沈东升跟着燕一北回到办公室,“你要是真不放心,我让人去查就行了。”
自己一个人闷头想有什么意义,不过……眼神落在燕一北来回摩挲手机壳的手,神经质一般不断做着重复的动作,他老觉得燕一北不太对劲。
其实,沈东升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物业那几个离职的联系的七七八八了,那段时间正赶上云宇墅副楼修外立面,物业招了几个临时工,对业主还有环境都不是太熟悉,也没问出什么要紧的东西,除了有个叫张钊的还没联系上。
他也没报什么希望。
只是……燕一北这个状态……
“收购‘叮当茂’停了以后,那里生意怎么样?”
沈东升直翻白眼。
还能怎么样,开始当然半死不活,顶不住一大早“康衍”就发通知,自今天起凡是“叮当茂”消费的,可根据收据兑付20%返利,对付方为“叮当茂”战略合作伙伴“康衍集团”。
幸亏“康衍集团”算得上燕一北的一言堂,昨儿后半夜接到临时通知的几个总监,急匆匆开的电话会,这才勉强赶得上一早发通告。
电梯里遇到宣发部的那几个业务头儿,头发都炸窝了。
这还是燕一北头一次这么“公私不分”、“任性妄为”。
“叮当茂”的总经理代真一连问好几次,这是真的吗?要不是真金白银的意向金打过去了,代真估计都不敢签字。
“好,好的不行。一上午‘叮当茂’门槛都被踏破了,这还只是工作日。”有燕大总裁在这当“散财童子”和“保家仙”,“叮当茂”起死回生不是奇迹。原本他的业务就很不错,市场口碑国内几乎没有对手。
但是架不住这几年内部管理混乱,几个副总各自为政,供应链上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闹了几次维权风波以后又被“自己人”引流走了,商场运营最重要的就是流动资金,就这么一点点落下了。
当务之急先拉回消费者的流量,紧接着就要动手整理内务了。
不过……他们也只能先对收购完成的三家物业做整改,动的人也都是一些小虾米。
“那些债主对还款方案什么意见?”
沈东升挠了挠头,说起这个就更是……几个小股东因为这个还给董秘发邮件,打听财经报道的事儿是真的假的。
“康衍”与“叮当茂”发布战略合作通告后,紧接着就给各债权方发了《债务重组草案》,由“康衍”全权接手“叮当茂”未偿还债务。
“方案没意见,处理一些小细节,等登报四十五天后就可以开始签字了。”
想起电话里代真的反应,听到他们计划的时候惊得半分钟没说话,他估计代真跟他一样,以为没睡醒还在做梦。
毕竟这种纯大善人的合作,他也是第一次见。
债权方更别提了,前几天还联系他们带头闹事儿,今天就发这么个草案过去,已经陆续来打听他们“康衍”集团是在搞什么密谋了。
燕一北点点头,像是终于有件事儿让他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既然“叮当茂”能这么快同意一起发布联合通告,褚小飞心里一定是愿意的,这代表……他算不算道歉成功了?
打不通电话,可以亲自去找。
他们这么多年了,吵吵架也很正常。
“备车,去‘叮当茂’。”
唉唉唉……我说……你们当老大都这么任性的嘛……现在的“叮当茂”上下快疯球了啊……忙得都穿尿不湿了……还去添什么乱啊……
“到了。”沈东升微笑。
“叮当茂”的总经理代真早就在门口等着,见燕一北下车,赶紧撑着伞迎上来。“燕总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
说完又擦了擦汗,别是哪里又让这大佬不开心了,不会是来“收回成命”的吧……
燕一北摆摆手,径直往总务楼里走,“最近生意怎么样?”
沈东升扶额,就看总务楼这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也知道得有多少人过来谈生意。燕一北真有没话找话的嫌疑……
“托您的福,好多了。”代真小跑着跟上,“补贴通知发出去后,客流量涨了四成,运营中心预测节假日至少会翻一番。”
总务楼前边就是B市最大的一家“叮当茂”商场了。
他们穿过总务楼的大唐,又在商场里转了一圈,燕一北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柜台,像是在找什么人。走到三楼的咖啡厅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你们褚总……最近来过吗?”
代真愣了一下:“褚总……哎,燕总您贵人事忙,可能没听说,褚总前段时间重病去了。”
沈东升看了看燕一北,又瞟了一眼代真,顿了顿还是站出来接过话头。
“老褚总是吧……我们听说了,真是遗憾没和老褚总见上一面。那你们小褚总呢?”
“噢噢噢,您说小褚总……小褚总出差了。”
燕一北点了点下巴,像是不过寒暄一句而已,并不是很在意答案。
代真却是有点刹不住车,这段时间他熬得至少老了十岁,有一次吃着吃着饭不知怎么就崩不住了,嗷嗷哭了一通,给他媳妇儿孩子吓够呛。他在“叮当茂”成立时就在了,从一个运营部的实习生干到今天这步,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了这里。
要是“叮当茂”倒了,他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幸亏“康衍”出手了,前几次见他们,他还以为“康衍”要带头吃了他们呢,没想到今天愿意这么大手笔帮他们。
这次真的是有救了。
只是可怜他们小褚总,不过也才三十二岁而已,丧弟之痛没多久,父亲也去了。
“小褚总最近身体都不是太好,上个月把事情都交给我以后,一连好久都没见人。老褚总丧礼上都没见他呢……”
“他生病了?”燕一北往前走了一步,代真心里感觉有些怪异,他有种错觉刚才燕一北就要拉住他的领口了,不知为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代真的手在裤缝上蹭了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病得挺严重的,谁赶上这事儿都承受不住,一个月时间不到,弟弟自杀没了,父亲又去了。”摇摇头,代真神色有些唏嘘。
这是老板的家事,原本他都不该说什么,但真是忍不住感慨。
沈东升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代真说的“小褚总”是褚小辉,而弟弟死了的意思是……
褚小飞,他死了?自杀!?
他盯住燕一北。
燕一北眨了眨眼,像是眼睛里有东西看不清似的,要把雾气眨掉。
“弟弟,自杀?”
沈东升松了口气,燕一北看起来还算正常,紧接着心口又一缩,可是这声音……怎么像从气管里压出来似的?
代真在职场这么多年,一下子就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只是不清楚原因,让他整个人马上就更谨慎起来。代真咽了口唾沫,眼神隐隐有丝飘忽,“燕总,要不...咱们去办公室说?”
办公室里,代真给燕一北倒了杯茶,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
隐晦地看了一眼燕一北,又有些迟疑地看向沈东升。
怎么燕总这么一会儿就满身大汗?衬衫领子都洇湿了……
“燕总,我们小褚总有个弟弟,比他小个几岁吧……高中的时候……”顿了顿,觉得好像不该说这么多,可是人坐在这,燕一北和沈东升几乎在他刚提到“弟弟”两个字的时候,气场就变了……这种压迫感让他顶不住,只能接着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高中的时候因为个男同学和老褚总闹翻,离家出走了。嗯……他是那个,就是就是说,喜欢同性。这十来年老褚总嘴巴硬,实际上根本放不下那孩子,和我们小褚总爷儿俩偷着总是接济着。唉……不过这几年倒是不用了,跟他好的那个男同学,听说可是发达了,在咱们北郊云山那半山腰有一片别墅区,就是那男同学买的。”
摇摇头,代真发自内心也是佩服,语气里也忍不住带了点儿那意思,“真的是厉害……赤手空拳能做到这成色。就是人太神秘了,整个B市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想必在B市一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燕一北木木的,听着代真的话像是在说别人一样。
他四肢冰凉,可是汗却越流越多……像是要把他的血气都掏光了一样。
沈东升用眼神催了一下代真快点儿接着说。
代真收到信号,急忙整理了一下神色,“就在一个月前,我们老褚总突发心梗住院那天,小飞少爷据说是被他那相好的男同学……噢就是那位神秘富豪,给赶出来了!可能是想不开吧……在下山路上就跳河了。”
茶杯从燕一北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几瓣。热水溅在他的裤脚上,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烫。
沈东升急了整个人往前探了半身,几乎是贴着代真问的,“你……你亲眼看见了?”
“这倒是没有,不过是我和小褚总一起去收的尸……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代真眼眶也忍不住有点红,“因为人走得急,老褚总又在ICU抢救,小褚总……我们小褚总性格比较嗯……温和,也是没太顶得住就病了。”
“后来,很快就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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