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天气越来反常了，才下过雪没多久，又是连续几天的阴雨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子砸在玻璃上像撒豆子似的。燕一北握着手机的手有点抖，电话那头X还在说话，可他耳朵里全是嗡嗡的电流声。
“BOSS，邮件发您了。”X的声音隔着雨声传来，“周延这孙子撂得挺干净，连赵旋给他转账的T国账户都吐出来了。”
燕一北没吭声。茶几上的台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斜斜地爬在墙上。
他觉得好渴，伸手去够水杯，瓷杯沿上还沾着他方才惊醒时的冷汗，滑溜溜的。
“褚小飞那三百万...”他嗓子眼发紧，“什么时候给的？”
“就您父亲被堵天台那天。”X顿了顿，“周延说小褚少爷来得急，现金装了两个运动包。”
瓷杯突然从手里滑出去，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
燕一北盯着那些碎片看，突然想起十年前家长会那天，他爸在走廊里转悠半天找不着教室，是褚小飞从后门溜出来，领着燕父一路过去。那小子平时在学校里横得不行，那天却乖得跟什么似的，还特意放慢脚步，生怕燕父跟不上。
他爸回家还专门跟他说，这同学好乖，在学校别被人欺负了。
欺负他？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燕总？”
“接着说。”燕一北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无意识地搓着裤缝。真丝睡裤被汗浸得发潮，摸起来像褚小飞总爱穿的那件绸衫。
X的汇报断断续续往耳朵里钻。徐呈、评审会、小姐...这些词儿蹦出来又散开，最后卡在“六百万”上。燕一北突然笑了一声，把电话那头的X笑毛了。
“知道了。”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还是要看证据。”
他不相信那跋扈的褚家二少爷能这么好心。
书房窗没关严，一阵穿堂风窜进来，把桌上的文件吹得哗啦响。燕一北瞥见最上头那份收购协议，褚家北城那两个商场被红笔圈得刺眼。他呼吸顿了顿后站起来，腿磕在茶几上也不觉得疼，径直走到窗前把窗户摔上。
雨更大了。
楼下张婶听见动静，趿拉着布鞋上来敲门：“先生要热毛巾么？”燕一北没应，张婶隔着门缝看见一地的瓷片，就问要不要进来收拾。
“别管。”燕一北嗓子哑得吓人，“下去。”
张婶瑟缩一下急忙走了，布鞋蹭着地毯沙沙的。燕一北蹲下来捡瓷片，锋利的边缘割进指腹也没知觉。他突然想起去年除夕，褚小飞也是这么蹲在地上收拾碎盘子——他故意摔的，就因为燕一北不肯吃他包的饺子。
“你他妈就是欠的。”当时他这么骂。
现在瓷片扎进肉里，冒出来的血珠圆滚滚的，跟那晚褚小飞手背上烫出来的水泡一样亮。
电脑屏幕还亮着，X发的邮件赫然在目。燕一北拖着步子挪过去，光标在附件上打转。外头闪过一道闪电，蓝白的光透过纱帘劈进来，把他惨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点开了视频。
周延在镜头前佝偻着背，右眼肿得睁不开：“小褚少爷给了现金，说这钱干净，燕教授别寻短见。”屏幕里的混混突然咧嘴笑了，“那小子还吓唬我，说要是我敢动燕家，他就把他哥养的藏獒牵来……”
燕一北耳中一阵耳鸣，“啪——”一声合上笔记本。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耳边只剩下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他摸出根烟叼着，打火机咔哒咔哒按了好几下才着。尼古丁灌进肺里，呛得他弯腰咳嗽，咳着咳着就停住了——褚小飞最烦他抽烟，每回看见都要扑上来抢，有次急了眼直接咬他手腕。
现在没人抢了。
烟灰缸里积了半缸烟头时，燕一北终于抖着手点开第二段视频，是段偷拍的，周延故意要留些证据想要牵制赵旋。
当赵旋那张脸跳出来的瞬间，燕一北后槽牙咬得生疼。屏幕里的小明星正摆弄一张照片，赫然是褚小飞和周延在酒吧勾肩搭背的合影。
“P图谁不会啊？”赵旋尖细的手指戳在照片上，“再做个银行流水，就说褚小飞长期给周延打钱……”他扯出一丝笑意，“燕一北最恨被人算计，这下我让他尝尝被枕边人算计的味道。”
燕一北抄起烟灰缸砸向屏幕。
“**的！”
玻璃碎裂的爆响里，他看清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扭曲的、狰狞的，跟当年在天台上揪着褚小飞领子质问“你他妈用钱逼我”时一模一样。雨水顺着窗框渗进来，把地毯洇出深色的痕，像极了褚小飞离开褚家那晚，行李箱轮子碾过的水洼。
手机又在震。沈东升的名字跳出来，燕一北看都没看就按了拒接。他现在听不得人声，尤其听不得“褚”字。
一阵难以忍受的头痛让他几乎站不住，捂着头匆忙回了卧室，吃了两颗药才缓过来。
床头柜上摆着的镇痛药是褚小飞买的，床上的床单是褚小飞挑的，连他身上这套真丝睡衣……
雨势似乎慢慢变小了，燕一北靠在床头坐了会儿，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翻开床头柜里的一个安格，拿出个盒子。
盒底压着张字条，皱巴巴的泛了黄：【燕叔杜姨的债我还了，你别总皱眉】
字丑得像小学生，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燕一北把纸条团了又展平，展平又团了。窗外的雨停了，积水从屋檐滴下来砸在窗台上，嘀嗒，嘀嗒，磨人的声音让燕一北觉得心里有一头野兽，想冲出来咆哮。
他突然想起褚小飞临走前那句话：“姓燕的，你他妈别后悔！”
现在想想，那小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指不定过两天就自己回来了。到时候非得好好问问，这些年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再说……虽然褚小飞当年用钱逼自己跟他在一起……但既然当年不是褚小飞和周延勾结，是真的救了他爸和他家，一起过这么多年了总归是有感情的。
他今后会对褚小飞好一点，踏踏实实过日子。
嗯……会再好一点。
之前故意气他，让他误会自己跟赵旋的关系，等褚小飞回来以后，他会解释清楚。
“好你个姓燕的，你有点儿良心没有，对我怎么这么坏呢！”
那次他把褚小飞折腾半死，下了床理都没理他就走了，他听见褚小飞在身后这么说，声音哽着……但是这个小少爷最逞强了，不会在人前掉一滴泪的。
那是三个月前赵旋刚刚找上他的那天，跟他说当年是褚小飞指示的周延，他气得冲昏头想着怎么才能惩罚褚小飞。
就像他潜意识早就给褚小飞判了罪一样，猛地来个人跟他说，你想的都对，你被逼着跟他在一起还不离开，不是因为你舍不得，是他一直算计你，让你离不开。
好像这样想，他就能找回自尊……这样想就可以不把褚小飞的感情当回事儿，任意践踏他的感情，自己也可以不用后悔。
他知道自己有多恶劣。
燕一北呼不上气来，下意识扯开衣领。
锁骨下方有道浅疤，是褚小飞去年发疯咬的。那天他和褚小飞闹了点不愉快，一个人坐在酒吧喝酒的时候，有个小网红坐在他腿边儿撩拨，他知道褚小飞就在身后的卡座盯着他，他故意没推开那小网红，回来就被扑在床上狠咬一口。当时觉得烦，现在摸着却像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
这里应该有一条项链……
估计是找不见了。这周正好有拍卖会，他可以买点首饰送给褚小飞，赔礼道歉就算了……毕竟当年是褚小飞强迫的自己。
燕一北拿出手机，想给褚小飞打电话，跟他说收拾东西回云宇墅。
一看时间还是后半夜……那等明天一早。说起来那天，他真的是气急了让褚小飞离开，以前他们吵得更激烈，褚小飞离家几天也就回来了。
这次离开，时间还真是有些久了……快一个月了吧，那么个咋咋呼呼的性子，竟然真的能忍住不找他。
他，他父亲毕竟刚刚过世，可能心情确实太差。
抿了抿唇，想起书房的收购协议。这段时间褚家的风波他也有份参与，以他对褚小飞的了解……虽然他也会生气，但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这次他主动哄一哄，小飞不会介意的。
见到小飞后他要跟他说说，车祸那天有多奇怪……他竟然出现幻觉看到他了……他肋骨还受伤了，如果小飞知道了，一定舍不得怪他，最近这段时间的事儿说不定只是念叨几句就放下了。
沈东升上次的话不经意又钻进燕一北的耳朵。
他没开车，要是步行下山，路口监控应该能拍到。
但邪门的是，哪儿都没有。
燕一北摁了摁胸口，但心里那隐隐的一丝不安怎么也压不回去……要不现在就给小飞打个电话，燕一北掏出手机，要不还是算了等白天再说吧……或者他先发个消息。
在哪儿，怎么还不回家？
听起来有点像质问，删掉。
我去接你，发我地址。
好像有点太冷淡了，这次说好了要对小飞好一点的。
【回家来吧，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接你。】
这个语气好多了，发送。
褚小飞，回家来吧……从今以后他们都不要再提过去，重新开始。他过去做的不好……但是小飞一向对他最包容，一定不会怪他。他会努力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对一个人好。
滴……
“不好！病人情况有变……快联系小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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