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一北在门口站了足有一分多钟，才抬脚往里走。皮鞋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只是周身被低气压裹着，投资部的办公室顿时一片安静。
他径直走到褚小飞工位旁边，停下。
褚小飞盯着屏幕，手指搁在键盘上，一心处理手头并不紧急的文件，没动身。
“听你同事说……你不舒服？”燕一北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点病后的沙哑。
褚小飞目光还黏在屏幕上，指尖停在键盘边缘，“嗯，有点，可能吃坏东西了。”
声音干巴巴的，别说什么温度了，最起码连“员工对老板”程度的尊重都没有。
办公室的同事们快疯了，生怕没比别人更忙。
燕一北喉结轻轻滚了滚，一时间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站在原地，手指在大衣口袋里蜷了蜷。他想问问具体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用不用去医院，或者……他只是想再多听褚小飞说两句话，什么都行。
褚小飞一副明显不想多谈的冷淡样子。
燕一北垂下眼，目光落在褚小飞有些紧绷的侧脸上，眼里隐隐有种无措，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条想做点什么讨好主人、又怕被嫌弃的大型犬。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哎呀，水没了，我去接杯水。”靠过道的一个女员工拿起杯子就往外走。
“等等我，我也去！”
“我去个洗手间……”
“我那什么……我去技术部对个数据！”
没一会儿，工位空了一大片。人都挤在茶水间、走廊上，假装忙碌，眼神却时不时往投资部里面瞟，竖着耳朵想捕捉点动静。
燕一北顾不得那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褚小飞身上。
他就那么杵在那儿，微低着头，眼神落在褚小飞的后脑勺。不说话也不动，像高中犯了错被老师罚站、心里忐忑又不敢申辩的优等生。
办公室的气氛越发凝滞了。
沉甸甸的视线黏在褚小飞身上，他敲键盘的手指越来越慢，心里那点因为被拒绝探病而生的闷气，在这无声的、带着点可怜意味的注视下有点坚持不住了。
终究还是没忍住，褚小飞抬起眼。
这一看，心里那点气又消了大半。
燕一北脸色确实不好，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眼底带着没休息好的青黑，唇色也淡，整个人笼着一层虚弱。
“你……”褚小飞皱了皱眉，语气软了下来，“你病还没好利索？”
褚小飞终于理他了，还带着关心……燕一北眼底灰蒙蒙的雾气散了一点，他急忙回道，“还有点……头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顿了顿，盯着褚小飞的眼睛，语气里有丝小心翼翼，“你……是在生我气吗，怪我这几天没联系你？”
褚小飞被他问得一噎。
他是因为沈东升那句“不方便”……自己那点试探和担心像个笑话，有些难堪……
可这话又没法儿直接说。
褚小飞憋了几秒，嘟囔了一句：“我有什么好气的。”
刚才那点硬邦邦已经没了。
燕一北悬着的心稍稍回落，带点试探的意味，“那……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饭？去我办公室？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像怕被褚小飞拒绝，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就吃饭，说完你就回来。”
燕一北面色还带着病气，但盖不住眼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就这么看着褚小飞。
褚小飞“嗯”了一声，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散了。
燕一北眼底一亮，面上的病气都散了一些，“那我……中午等你。”深深看了一眼褚小飞，确定他没反悔的意思才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的气氛终于解了冻。
溜出去的同事们互相推搡着回了工位，手里偷摸上群发消息。
中午，褚小飞上了26楼。
燕一北的办公室里间有个小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家常菜，褚小飞心底微微惊讶，一桌子都是他爱吃的……难不成，他之前真跟燕一北好过？
褚小飞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清蒸鱼，鱼肉嫩滑，火候正好。又试了试那道蟹粉豆腐，咸鲜适口。
眉眼间最后一点儿冷淡也被美食给冲散了，褚小飞下筷子的速度快了些。
燕一北坐在他对面，没怎么动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褚小飞吃。
褚小飞鼓着腮帮子，眼睛微微眯着，整个人懒洋洋的。
“晚上……”燕一北斟酌着开口，“我定了两张音乐剧的票——《胡林深处》，要不要去看看？”他顿了顿，上次的打击承受不了第二次，又补了一句，“我们吃完午饭就直接过去。”
说完，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抓着座椅，等着褚小飞的回答。
褚小飞正舀了一口甜品，闻言一顿。
燕一北眼里刚开始还有一丝期待……到后来，越来越微弱。
褚小飞收回眼，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含糊地“唔”了一声，“好。”
燕一北松了口气，这时才感觉到肩膀一直紧绷着，这会儿都僵了。
两个人下午光明正大翘班。去到剧院褚小飞才知道，燕一北定的是包间，空间不大环境很雅致，看位置私密性很好，心底微微一动……燕一北这么上心，上一次被他放鸽子……一定很难过吧？
没多久，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
褚小飞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今天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喜欢看音乐剧。
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就转头对上燕一北，纤长的睫毛在昏暗光线下投下小片阴影，眼底亮晶晶的。
燕一北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总是第一时间就能回应上褚小飞的目光。
中间有一段搏斗的戏码，舞台效果做得逼真，褚小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燕一北下意识抚上褚小飞的手背。
掌心温热。
褚小飞身体微微一僵，手背上传来的温度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舞台上守护胡林的使者被打败了，歌声凄厉哀婉，包厢里气氛却有些微妙……燕一北的手指不仅没离开，还得寸进尺地蹭了一下褚小飞的手指。
褚小飞心口涨涨的，心跳更快了。燕一北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包裹着他，这种感觉很奇怪，带着点陌生的悸动，又掺杂着一丝很久远的、模糊的熟悉。
他偏过头，正好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黑沉沉的像是藏着旋涡，要将他吸进去。
滴一声，打破包厢的气氛。
褚小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褚小辉的消息，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褚小飞回过神，咳了一声抽回手，随手搪塞回道，【晚上加班。】
发完，他也没再看燕一北，重新将目光投向舞台，只是心跳依旧有些乱，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温热的触感。
这天之后，燕一北再叫褚小飞去办公室吃饭，褚小飞含含糊糊的都没拒绝。
燕一北偶尔在褚小飞加班时，会恰巧“顺路”、“正好有事”的送他回家。
只要不是瞎子，公司里谁都看出来褚小飞和燕总关系不一般。
甚至有一次沈总还跑来给褚小飞送了一箱蓝莓，说老对着电脑眼睛不好，吃点蓝莓补一补。
办公室其他牛马：沈总，您看我们是不是也有一双眼睛在一直对着电脑……
……
这位新来的褚小飞，跟总裁和总经理私交都匪浅。看他平时的穿着用度，虽然不张扬，但细节处能看出家境优渥，大家私下里都猜测，估计是哪个圈子里的朋友，过来体验生活的。
这天，褚小飞和萧米菲因为一个合并项目的后续规划开了个短会。开完会正好下班，两人一起往外走。
萧米菲边走边跟褚小飞吐槽新来的实习生：“这小孩儿去复印合同，原件散了一地，好几百页的合同这一顿收拾啊，最绝的是这合同没带页码……给我们王总监气得鼻子都歪了。”说完学着规划部总监王宏生的语气，“你让这些文件排好队！”
她表情夸张，动作滑稽，褚小飞恰好见过王宏生，萧米菲学得太像了！
本来他就笑点低，听完扶着电梯门笑得都岔气儿了。
萧米菲纯粹是被褚小飞的反应逗笑了，俩人对着越笑越大声，一直走到大堂门外还都是笑的。
“小飞。”
褚小飞转头，他大哥下了车，正往这边走。他赶紧迎上去，有些好奇道：“大哥，你怎么来了，来接我的吗？”
褚小辉没接话茬，眼睛眯了眯嘴里调侃道，“不介绍介绍？”
褚小飞笑意深了一些，“哥，这是萧米菲，我们公司规划部的同事。米菲，这是我哥。”
萧米菲一听是褚小飞的家里人还有些紧张，见褚小辉温温和和的，心里又松了口气，笑着打招呼，“褚大哥好！”露出两颗小虎牙。
褚小辉点头，见弟弟跟这姑娘谈得这么高兴，心里也跟着开心，原来是萧米菲。
接着目光落在萧米菲脸上，刚想说“常听小飞提起你”，话到嘴边却卡住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眼神里透出惊愕。
这姑娘……这眉眼……怎么……怎么那么像燕一北？！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小飞他……他跟这姑娘走得近，难道是因为……因为她长得像燕一北？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小飞，小辉…哥。”
燕一北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褚小飞带着未褪尽笑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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