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鸢回到家已经将近九点半。
爸爸习常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伏案写着什么,手边摞着三四本比砖头还厚的书。
《实用骨科学》上下册、《坎贝尔骨科手术学》、《骨与关节受损》……
怎么光是看到书名,后背肩胛骨就火辣辣的疼?
“七七,回来啦。”习常春老早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却迟迟不见人叫唤,转过身,发现女儿杵在门口,皱着眉头,垮着小脸。
这副表情,凭借多年经验告诉他,女儿八成在外惹了事。
“怎么啦?”习常春边摘下眼镜边起身走到习鸢身旁,弓腰凑在她面前:“是不是又在外面打架了?”
习鸢抬起眼,撞进老爸充斥调侃的眼睛。
她抿抿嘴:“没——”
习鸢一说谎就爱拖长音,习常春失笑:“在爸爸面前还撒谎啊?”猜到习鸢在顾及什么,他说:“你妈现在在书房开会,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习鸢小心翼翼地瞥向楼上:“真哒?”
习常春满眼宠溺,他女儿怎么会这么可爱?
他习惯性揽过习鸢的肩,轻轻拍:“你还不信任老爸我啊……”
话还没落地,习鸢猛“嘶”了声,避开习常春的手,捂住刚被拍过的地方,小脸霎时白了几分。
“怎么了?”习常春意识到不对劲,“你后背受伤了?”
习鸢可怜兮兮地点头,“肩胛骨不小心磕到了石墙。”
“哎呦,那可不是小事。”习常春扶着习鸢到沙发上坐,“去没去医院检查?”
习鸢摇头。
楼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是妈妈下楼了。
祈繁芜一身棉质长裙,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这气质一看就是老师。
习鸢在做了坏事的情况下,还是比较害怕妈妈的,因为这个世上只有妈妈会真正毫不怜惜地“教育”她。
她朝祈繁芜讪笑,嗲嗲地叫了声:“妈妈。”
祈繁芜察觉到习鸢的不正常,却只是瞟了她一眼,轻颔首,拎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满杯的水,饮下过后问她:“吃晚饭了吗?”
“和佳佳在外面吃过了,所以回来晚了些。”
习鸢家有门禁,呃,专门针对她的门禁,十点前必须到家,不然这个野丫头不知道得几点回家。
祈繁芜是趁会议休息时间下来倒水的,问了习鸢几句话后便匆匆上了楼,习鸢松了口气。
习常春看她:“怕妈妈发现?”
“嗯。怕妈妈知道我受伤,怕她心疼掉眼泪。”
练跆拳道不可能不受伤,习鸢刚开始练时全身没一处好皮,那时候皮肤像白面馒头似的,一点小淤青、小红块明显得不得了,祈繁芜见到她的伤,边给她敷药边抽泣,知道她喜欢也不说不练的话,只和她说“七七再忍忍,妈妈轻点。”
妈妈的泪落在习鸢皮肤上,比伤口还疼。
习鸢跟习常春到房间拿药,乖巧地听他说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并发誓睡前一定会好好涂。
“那爸爸你一定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事,这是咱们父女俩的小秘密。”
父母俩拉钩盖章,习鸢放心地转身回房间,习常春在背后和她说了什么,她以为又是唠叨的话,没认真听,敷衍道:“知道啦,我以后会小心哒。”开门进入卧室,俏皮地朝习常春眨眨眼:“爸爸晚安,帮我跟妈妈也说声。”
说完就关上了门。
她呼出一口气,把药随手放在床头柜,打开衣橱拿出睡衣,打算先去洗个澡。
上了一整天的课,傍晚又打了架,三十七八度的天气,一天下来臭烘烘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洗澡的时候,习鸢借助镜子看到了后背,不出意外整块后背都红了,特别是肩胛骨那里,还有几粒小石子黏在上面,习鸢咬紧腮帮忍着疼捻了下来,烙下几个小小的坑。
她此时再次庆幸自己现在是小麦肤色。试想一下,如果现在她还是白皙的肌肤,那她的伤口得多触目惊心啊。
当初选择晒黑掩盖伤口,还是个太明智的选择了。
花洒喷出温度适宜的水淋到身上,后背还是很疼,习鸢闭上眼,洗了把脸。
“七七,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钟岘。”
习鸢抹掉脸上的水,睁开眼睛。
钟岘。
习鸢不知道在花洒下淋了多久,直到氤氲的水汽在镜面起了一层雾。
恍然回过神,惊觉她竟在镜面写下了这个王八蛋的名字。
食指的指腹像是窜出一簇火苗,烫得她心头一颤。
她在干什么?
习鸢沉了沉眼,这个人和她有关系?
心里腾起一股不知名的火,哪怕将水温调到最低也无济于事。
习鸢索性关掉花洒,擦掉身上的水珠,露出深色肤色。
想起某年的夏令营,她,曲漾佳,还有钟岘,单明昼和陈晋五人都参加了,在外面疯玩了一个月,八月末回来时四人无一不例外全黑了不止一个度,只有钟岘,竟还和出发时一样白。
曲漾佳问他是不是用了防晒霜,钟岘还没应话,一旁的单明昼抢答:“个鬼,这家伙就是这肤色,天生晒不黑。佳佳你就别羡慕了,除非回炉再造一遍。”说完就被曲漾佳追着整片沙滩打。
习鸢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晒不黑?
她拎起钟岘在烈日下白得格外刺眼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忖思到底是什么原因。
头顶传来钟岘打趣她的声音:“喂,我胳膊上要留下你的口水印了。”
习鸢抬起眼,看着他一眨一眨的眼睛,蓦然她想到了答案:“钟岘我知道了!”
“嗯?知道什么?”他眯眯眼,像只慵懒的猫。
习鸢促狭一笑:“你是死人,所以晒不黑。”
钟岘听完,脸瞬间黑了下来,抽回胳膊:“习鸢!你诅咒谁?”
习鸢吐舌头,面对钟岘,她话无遮拦,但又担心他这个坏蛋到祈繁芜面前告状,习鸢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请这人吃了一周的肯德基,提前耗完了她的一月的零花钱,最后只能跟着钟岘吃香的喝辣的。
习鸢抬眼见到镜子中的自己,竟然笑得如此灿烂?
甩甩头,习鸢拉下脸。
搞错了,刚才笑得像个白痴的不是她。
穿好衣服出来,房间的冷空气打得她一个激灵,却也同时驱散了她胸口的烦闷,转为平静。
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叮”了声,习鸢边系下干发帽边走过去。
是曲漾佳发来的信息。
【佳佳:七七,你到家了啵?】
曲漾佳小时候和她在一个小区,但后面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换了住所,却丝毫不妨碍两人一起长大的友谊。
【七七:到啦,刚洗完澡,准备写下卷子就睡觉。】
曲漾佳后来又发了几条感谢的信息,并关怀询问她是否有受伤。
习鸢想如果说出背后的伤,曲漾佳肯定又得自责了,算了,小伤而已,不值一提。
时间临近十点半,习鸢不能再聊了,再聊她又得通宵。
关掉手机走到书桌前,照例听一篇听力,写四篇阅读,外加一套数学卷子,这是习鸢进入高中后雷打不动必须完成的作业。
还没坐下,左手边一摞学习资料上的一个精美盒子吸引了习鸢的注意力。
是一盒进口巧克力,她最喜欢吃的那个牌子。
爸爸给的吧,上周他出国做学术交流。但是为什么不上次一并给她?
习鸢懒得想那么多。
正好学习前吃颗巧克力,事半功倍。
她漾着笑拆开礼盒,见到彩带下方夹了一张纸。
陈春杳杳,来岁昭昭。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①
这个字迹,化成灰都认得。
体内的血液倒流,脑子轰得一下炸开。
“七七,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钟岘。”
她不认为曲漾佳是在和她开玩笑,因为身边的人都知道,钟岘,是习鸢不能听见的名字。
所以,他真的回来了?
既然回来,为什么不来见自己?
让佳佳见到他,又偷偷送给自己这盒巧克力,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习鸢胸口像是放了个不断膨胀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
她摔开门,正碰见祈繁芜在她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和几盘水果,想来是给她做完练习题补充营养的。
看见习鸢一副乌云密布的脸色,再瞧到她手中拿着的那盒巧克力,知女莫若母,祈繁芜知道习鸢知道了。
“七七……”
“为什么不告诉我?”
祈繁芜撞到女儿眼底浮起的一层泪,讶然。习鸢上次哭还是三年前钟岘再次不辞而别的夜晚。
“我以为爸爸和你说了。”祈繁芜摸过习鸢的头发,还湿着,没吹干。
习鸢跑到阳台,对面那栋黑了三年的屋子,此刻正溢出橘黄的暖光,那扇三年来始终遮掩住屋内状况的窗帘,此时被拉开至两边,依稀可以看见一楼有个黑色的人影在移动。
“七七……”
习鸢转身,趿着拖鞋跑下楼。
客厅的习常春吓了一跳,尤其是听见“嘭”的一声关门,心都快被吓出来了。
“这么晚,女儿去哪啊?”
习常春接过祈繁芜手中的托盘,祈繁芜走到落地窗前,视线定在那抹高挺的身姿上,“还能去哪,去见阿岘了呗。”
“呦,”习常春慌了,“我忘记提前给七七打预防针了。”看书看得入迷,回来就见女儿状态不对,给她拿药,使他忘了这茬事,“你说,七七会不会揍扁阿岘?”
祈繁芜失笑,看向丈夫:“你把咱们女儿想成什么了。放心吧,七七有分寸的。”
习常春撇撇嘴,嘟囔:“那可未必,在阿岘这个问题上,咱七七就没得分寸过。”
从家到对面的屋子不过五分钟的距离,习鸢闷着一股冲动冲到门口,却在熟稔地要拧下门把手时陡然间怔住。
她脑袋一片空白,心脏跃动的频率变得十分不正常,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是紧张。
可是为什么紧张?
习鸢用一层雾蒙住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犹豫之际,门从内打开,一张逆着光的脸倒映在她小小的瞳孔里。
视野变得不清晰起来,雾更浓了。
她眨了眨眼,一次不够,再来数次。终于她看清了一顶丑到爆的三角帽,好像是报纸折的,习鸢看见标题是“漓城一侏儒女孩利用身高外貌形似小孩诱拐多名花季少女”后面还有字,但被折了进去,看不见了。
视线朝下。
面前的人嘴角肌肉扯出脸颊两个硬币大小的酒窝,眉梢带着温柔的笑,清冽的嗓音如山间刮过的清风:“七七,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话?
呵。
习鸢真是恨不得在他脸上画满乌龟!!!
她将手中的巧克力扔到面前人的怀里,冰冷的语气像隆冬的雪:“别让我再看见你,钟岘。”
陈春杳杳,来岁昭昭。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释义:生活一帆风顺,内心所求均得圆满,是终极的祝福。
这话在网上蛮火的,但好像不是出自于古诗词[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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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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