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鸢至今记得五岁那年，初识钟岘的场景，每句话都像用刀刻在她的脑海。
那是个由名字引起的“战斗”。
“钟山见？”小习鸢捻起地上的一块手帕，稚嫩的声音念出右下角的字，藕节般的双手抱臂，问身后的朋友：“你们谁知道钟山是哪座山嘛？”
身后的一群同龄小萝卜头摇头：“我只听说过华山、黄山……”
午后两点的太阳最毒，光是站着不动都会汗如雨下，蝉发疯似的在梧桐树上叫。
小曲漾佳指着那个名字说：“七七，这个好像不是‘钟山见’，你看那个‘山’字小小的，紧挨着那个‘见’，应该是老师说部首？”
小习鸢定睛认真瞅瞅，“是这样欸。”
“那你们有谁认识这个字嘛？”
大家依旧摇摇头。
习鸢捻着这块帕子，隐隐约约看见上面好像还绣了一个图案，眨巴眨巴眼睛拿近些想看清楚，身后传来一道同样稚嫩却稍显冷冽的声音，像是西瓜味气泡水吸溜一下滑进喉间，盛夏的闷热顿时少去一两分。
“是钟岘，xian岘，第四声。”一个面生的小男孩抢过她手里的帕子，小脸白净得能反光，习鸢不适地眯了眯眼。
她正要回怼“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小鬼”时，小男孩抢先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鼻腔溢出声冷哼：“一个字你居然能拆成两个字，没文化，弋鸟。”
一鸟？什么一鸟？
小习鸢还没反应过来，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两颗沾着水的葡萄。
还怪可爱的，也不像单明昼说得那样，嘴巴能拉到下颌，双手长着触角，是天河幼儿园最可怕又蛮横的小霸王。
小钟岘不自在地别开头，掌心手帕的热意不知道是她留存的余温，还是太阳晒过的温度。只觉得有些烫手。
小钟岘学着她刚才那样双手抱臂，用鼻孔瞧人：“鸢，弋下一只鸟，笨。”
笨？他是在说她？
小习鸢一拳抡了过去，“你敢骂我，小屁孩。”
小钟岘倒在地上，右脸颊高高肿起。
刚才看走了眼，这人果然是小霸王！
爸爸妈妈告诉过他，对于这样的坏孩子不必客气。
“七七，你怎么能打人？忘记祈阿姨的话了吗？”
小习鸢当然没忘，妈妈说只有坏孩子才会打人，她怎么可能会是坏孩子。
“可是是他先骂我的，我这个应该叫正当防卫——”小习鸢的声音在小曲漾佳的眼神下越来越虚。
小习鸢撅起嘴，瞪向那个倒在地上白得刺眼的人。
以为这人会哭着跑去跟老师告状，结果他趁所有人不注意，“腾”地一下跃起来，猛地揪住她的辫子奋力一扯。
“小霸王，落在我钟岘手里，你不准无法无天。”
小习鸢被扯得头皮生疼，她重重地打在那人的手背上，瞬时间白肉上开出朵朵红艳的花。
“你松开！”
这可是妈妈今天给她扎了好久的头发！居然被他毁了！
士可杀不可辱！
“你这个可恶的小屁孩！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来呀，看谁教训谁！”
两小肉墩纠缠到一块，其余人想插进去拉开两人又怕被误打，只能干看着，有些甚至害怕地哭了。
场面一片混乱，几度压过了蝉鸣。
还是小曲漾佳喊来幼儿园老师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让两人给对方道歉，两人一个赛一个的不服。
小习鸢头发全散了，顶着个鸡窝头指着小钟岘：“老师是他先骂我笨，还扯我的头发，是他该给我道歉！”
小钟岘两颊高高耸起，像含了两颗核桃，小习鸢一指他，他眼泪像是拧开了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往下掉，一头扎进老师怀里，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小习鸢的“败坏”行为，“习鸢同学捡到我的手帕，不还给我。我刚和她说话，她就一拳砸到了我的脸上，打得我脸好痛。老师，我会不会毁容啊？眼睛也疼，老师我要瞎了。今天第一天来上学，就招惹了小霸王习鸢同学，老师我害怕，我想转学，不敢在天河幼儿园上学。”
一套操作下来，把小习鸢看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这就是哭诉啊，小习鸢学明白了，以后就用这招面对妈妈。
可来不等小习鸢使出今天新学来的招式，祈繁芜已经把她的屁股打得开花。
她举着三本厚厚《教育是如何炼成的》的书籍，站在角落，哭得话不成句：“妈妈，冤、冤枉。是他，他先说我是习一鸟，说我笨，还、还打我，是他坏。呜呜呜呜，爸爸，我的屁股好痛，肉肉要烂掉了，呜呜呜，以后都坐不了摇摇车了，呜呜呜。”
宝贝女儿的哭嚎可把习常春心疼坏了，他向祈繁芜求情，祈繁芜不答应，习常春就抱着她罚跪。
彼时，小习鸢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总有一天，等钟岘栽到她手里，他绝对会死无全尸！
习鸢是个有仇当时就要报的主，从来没有如此盼望周末快点过去，周一快点到来。
小习鸢一到幼儿园就去找那个什么钟岘，他那张脸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却依旧傲气地睨着自己，小习鸢气得头顶冒烟。
钟岘小手插在背带裤裤兜里，面对小习鸢说要再战一场的提议，露出不屑神色：“我不打架了。爸爸妈妈教育过我了，说打架是不对的，打坏孩子我也就变成了坏孩子，所以，我们换另一种方式PK。”
小习鸢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是坏孩子，只是懵懵地顺着他话接：“什么方式？”
“看谁考得高分，谁就得听命与谁。当然这不能让爸爸妈妈和老师知道，你觉得呢？”
比成绩？
如此低端的方式。
小习鸢学着他周五的样子，从鼻腔哼出一声，“那你输定了，我成绩全校最好。”
于是，两个谁也不服谁的小霸王成为了谁也不服谁的卷王。
眼里只有卷死对方的狠劲。
不久，小习鸢得知自家对面来了一户新人家，听妈妈说大人双方都是警察，没有充裕的时间照顾五岁的儿子。
这又不关她的事，小习鸢听完就抛到了脑后。
直到某天她打完球一身脏兮兮地回家，一如往常先到冰箱拿水解暑。
一双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抵在冰箱门上，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运动过后不能立马喝冰饮，对身体不好。”
小习鸢僵硬地扭过头。
钟岘？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习鸢看看四周，熟悉的布置，没走错啊，是她家。
他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
听到她的疑惑，钟岘笑得一脸贼兮兮，“不止今天，明天，后天，往后每一天，这个时间点我都会在这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家变他家了？
跑去问祈繁芜，她边择菜边说：“哦，阿岘的爸爸妈妈太忙了，没空给他做饭，邻居之间互相帮衬下。而且，”
祈繁芜想拉过小习鸢，但见她全身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略有洁癖的她实在无从下手，要不是面前这个是真真切切从自己肚子里剖出来的种，她高低把这煤球扔出去。点点小习鸢还算干净的鼻尖，压着火气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家伙！你上次把人家揍得那么惨，人家父母不让我和你爸爸付医药费，说他家儿子也有错。我俩心里过意不去，就答应帮他们看孩子。人家阿岘性子静，你学学人家，别总是往外野，多看看书。”
“我成绩很好啊，年年第一。”
小习鸢不服气，当晚就抗议这个家里有她在就不能允许钟岘存在！
显然，她一个五岁小屁孩的话毫无威慑力。
祈繁芜淡淡瞥她：“哦，那你去睡桥洞吧。”
小习鸢瞪大眼，这还是平日里抱着她亲说她是天底下最香最软小蛋糕的妈妈嘛？
求助于爸爸，习常春抱起她，带她回床睡觉觉，问她是不是很讨厌钟岘？
小习鸢毫不犹豫点头如捣蒜，“不是一般的讨厌，所以爸爸，你让他走好不好？”
习常春摸摸她的头，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和她说：“七七，你知道世上最厉害的法术是什么嘛？”
那段时间小习鸢沉迷于欢天喜地七仙女，觉得自己长大也能动动手指头就使出五颜六色的光。
“是什么？”年幼的小习鸢问。
“是忍。”习常春在小习鸢小小的掌心写下一个字，笔画太多，小习鸢没学会，只觉得痒，“学会忍耐，得有了实力你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击击溃他。”
小习鸢听得一知半解，黑暗中，她眼睛亮得像天空中的繁星。
她抱住娃娃，虽然听不太懂爸爸的话，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哎。
那就先忍吧。
记得上周妈妈给自己讲赵王勾践的故事，先忍辱负重，养精蓄锐，等钟岘一露出马脚她上去就是砍。
但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翌日饭桌上。
小习鸢和小钟岘同时看中了一块肉，其实那盘肉还有很多，小习鸢完全可以去夹另一块，但她就是不肯。凭什么她要让钟岘，这是她家，东西全是她的。
“这又不是你家，想吃让你妈妈给你做啊。”
小习鸢扬起下巴，已经准备迎接钟岘的攻击。
结果，他愣住一瞬，表情垮下来，松开筷子挪到旁边的青菜上，夹了几片青菜叶，就着白米饭吃。
这又是闹得哪出？
小习鸢还在发懵，祈繁芜突然揪起她的耳朵到她平常罚站的墙角，她疼得嗷嗷叫。
祈繁芜：“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在阿岘面前提起他的爸爸妈妈？”
小习鸢不懂为什么不能提，“本来就是啊，他又不是没有爸爸妈妈和家，为什么一直赖在我们家？”
祈繁芜讲了一堆道理，小习鸢听不懂，她只知道妈妈为了这个坏钟岘，每天不是骂她就是打她，她心里委屈得冒泡。
这天又逢习常春出差，小习鸢没了救星，哇哇大哭。
祈繁芜终究是心疼女儿，抱着她哄，陪她到外面吃饭。
初秋的风刮在身上微凉，祈繁芜用风衣裹住怀里昏昏欲睡的小习鸢，嗓音变回钟岘没出现那会的温柔，“七七，阿岘有爸爸妈妈，但他爸爸妈妈很忙，忙着抓坏人，所以不能像爸爸妈妈一样陪在他身边，你多让着他一点，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钟岘可怜？
小习鸢才不觉得。
她埋进妈妈香喷喷的发丝：“既然他爸爸妈妈那么忙，没空陪他，那为什么还要生下他？让他孤零零地待在家里。”
小习鸢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几乎每天都是一个人守着一个空旷的房子，真觉得害怕。
祈繁芜的话被风吹散，小习鸢没太听清。
她挠挠耳朵，囫囵应道：“好，七七答应妈妈，以后多让他点。”稚嫩的童音听得人心软软：“谁让我是姐姐呢。”
六岁那年的暑假，一档关于跆拳道的竞技类电视剧风靡全国，小习鸢也加入其中。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钟岘，等我学会了跆拳道，你等到受死吧。
可没想到钟岘居然去学了速跑，她根本连人影都追不上，小习鸢更气了。
更新啦[猫爪]
下午六点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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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时候—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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