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派来的无形守护,如同给温见宁周身罩上了一层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琉璃罩子。风雨不侵,纷扰不入,让她得以在温家这片小池塘里,获得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宁静时光。她依旧每日上学放学,依旧在姐妹们的社交活动中充当安静的背景板,依旧用厚刘海和暗沉脂粉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惊世之美掩藏于平凡之下。
然而,她的心却并非如一潭死水。相反,在这份被迫赋予的“宁静”之下,她的思绪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飞快和审慎。
谢景行。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她原本计划好的、低调潜伏直至羽翼丰满的人生蓝图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他强势、霸道、不容拒绝,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闯入她的生活,又以一种细致周密到令人心惊的方式为她隔绝出一个安全区。
他为何如此?
仅仅因为雨巷中那惊鸿一瞥的容颜?
温见宁从不相信如此肤浅的理由,尤其是在她刻意遮掩、并未真正展露全部风华的情况下。或许那是一个引子,但绝非全部。谢景行那样的人,冷酷、霸道、身处香港顶级名利场的漩涡中心,见过的美色绝不会少。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执着,必定有其更深层的原因,或者说,是他自身处境的一种投射。
她需要了解他。不是道听途说的风流韵事或权势传闻,而是他真实的处境、他的弱点、他的需求。唯有知己知彼,她才能在这段突如其来、力量悬殊的关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和主动权,而不是永远做一个被动接受庇护、等待对方予取予求的附庸。
收集信息,分析情报,这是她前世在职场中赖以生存的基本技能。如今,不过是将战场从上海的写字楼,换成了六十年代初的港岛深宅。
她依旧安静,却不再是全然的内敛。她开始有意识地调动所有感官,捕捉那些与“谢家”、与“谢景行”相关的只言片语。
来源首先是温家内部。
父亲温鸿远在与嫡母林静仪商议事情时,偶尔会提及谢家,语气中总是带着一种复杂的羡慕与忌惮。“谢正坤真是好命,偌大家业,到底只有一个儿子继承…”、“谢氏最近又拿下了码头的那块地,手笔惊人,听说就是谢家那位太子爷的手笔…”、“景行那孩子,年纪轻轻,手段却比他老豆还狠辣几分…”
从这些碎片中,温见宁勾勒出谢景行在商业上的锐利和强势,以及他作为唯一继承人的特殊性。
嫡母林静仪与前来打麻将的几位富家太太闲聊时,话题也难免绕不开港岛顶尖的谢家。她们的语气则更多是八卦和一种微妙的优越感——毕竟,在她们看来,谢家再富贵,门风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谢正坤上个月又新收了一位电影明星做八姨太,真是…家里都快住不下了吧?”“谢家大房留下的那个独苗,啧,听说冷得像块冰,上次李太太想跟他搭句话,差点没被那眼神冻死。”“何止是冷,简直六亲不认。他那些庶出的姐姐妹妹,哪个见了他不像老鼠见了猫?前阵子好像有个不开眼的姨太太想在自己女儿的事情上算计他,直接被送去南洋‘休养’了,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正宫留下的独苗苗呢?谢正坤再风流,家业也只能传给这个儿子…只是那性格,以后谁家女儿嫁过去,怕是有的苦头吃…”
这些话语里,充满了对谢正坤风流的鄙夷,以及对谢景行冷酷性情的畏惧。温见宁默默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独苗、冷酷、六亲不认、镇压异己…这些词汇组合起来,呈现出的是一个在极度复杂和恶劣环境中成长起来、不得不以强硬甚至残忍手段自保和夺权的少年形象。他的洁癖,是否也是对那种混乱不堪、妻妾成群环境的一种心理排斥?
她偶尔也会从几位姐姐的抱怨或憧憬中听到一些信息。
大小姐温见萱既嫉妒温见宁得了谢景行的青眼,又忍不住向往谢家的泼天富贵,时常酸溜溜地说:“哼,不过是运气好入了谢少的眼罢了,谢家那样的龙潭虎穴,以后有她受的!光是那些姨太太和庶出的小姐就够人头疼的!”
三小姐温见蓉则更实际一些,她曾压低声音对五小姐温见安说:“听说谢少对他那些姐妹毫不留情,掌掴罚跪都是常事,有一个小姐想给他下药攀高枝的,直接被打断腿送进了精神病院…阿宁以后的日子,怕是也没想象中那么好过。”
这些信息,让温见宁对谢景行在谢家内部的绝对权威和冷酷手段有了更具体的认知。他所处的,是一个真正的斗兽场,而他是唯一的、也是最终的胜出者,用铁血手段镇压了所有可能的挑战。
其次的来源,是谢景行派来保护她的人。
那些人虽然极力隐藏行迹,但温见宁的超强感知力,总能隐约捕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训练有素,沉默寡言,行动效率极高。有时,她会故意在某些时间点出现在一些相对偏僻但又能被他们观察到的地方,通过他们反应的速度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来侧面推断他们主人的行事风格。
她发现,这些人对她恭敬到了极致,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这种敬畏,并非仅仅源于谢景行的命令,更像是一种…对“未来女主子”的本能姿态。他们执行命令毫不打折,但绝不会主动靠近她、打扰她,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又或是不能轻易触碰的存在。这从侧面印证了谢景行对她那种近乎偏执的独占欲和保护欲。
有一次,她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半山腰的一家很小、很安静的书店。她并非真想买书,只是想测试一下那些暗处之人的反应极限,以及…是否会惊动谢景行本人。
她在书店里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挑选了两本英文诗集。整个过程,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两道视线始终隔着书店的玻璃窗落在她身上,但他们没有进来,更没有催促。直到她付账离开,整个过程平稳得不可思议。
然而,当她拿着包好的书走出书店,却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一半,露出谢景行线条冷硬的侧脸。他似乎只是路过,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手中的书袋,最后落在她的脸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有下车,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
温见宁的心跳倏然加快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隔着街道,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黑色轿车缓缓启动,以一种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速度,不远不近地跟了她一段路,直到温家宅院在望,才加速消失在拐角。
那一刻,温见宁明白了。她的一切行踪,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的任何“越界”行为,都可能直接惊动他本人。他对她的关注度,远超她的想象。
这让她感到一种被束缚的压力,但同时,也让她对谢景行的处境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并非无所事事,相反,他正在逐步接手乃至掌控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其忙碌和压力可想而知。即便如此,他依旧会因为她一次看似寻常的“绕道”而亲自出现…这背后,或许不仅仅是对她的在意,更折射出他内心深处某种极强的控制欲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全感?
一个父母恩爱、家庭和睦环境下长大的孩子,绝不会是谢景行这样的性格。他的冷酷、他的霸道、他的控制欲、他的洁癖,很可能都源于他成长的环境——一个风流多妾、子女成群却唯独只有一个嫡子的畸形家庭。
她回想起听来的信息:母亲早逝,父亲风流,姐妹众多且各怀心思…这样的环境,堪称危机四伏。他能平安长大已属不易,还能在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如此强悍的手腕和心性,将父亲逼得退居二线,将一众姐妹和姨太太治得服服帖帖…这过程中,他经历了什么?他又失去了什么?
他看到的,或许不是她温见宁这个人本身,而是她身上某种他渴望已久、或者说与他内心某种缺失产生共鸣的特质?是雨巷中那份猝不及防显露的、不染尘埃的绝色?还是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淡然?抑或是,她身处温家这般也算复杂的家庭,却似乎能游离其外、独善其身的清醒与冷静?
温见宁无法确定。但她知道,谢景行的“独子处境”,绝不仅仅是众星捧月、万千宠爱那么简单。那更可能是一种孤岛般的处境——被无数双或嫉妒、或贪婪、或畏惧的眼睛盯着,必须时刻紧绷,不能流露丝毫软弱,只能用更强硬、更冷酷的外壳来武装自己,才能守住母亲留下的正统地位,守住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的靠近,与其说是发现了有趣的猎物,不如说是一个在冰冷孤岛上呆了太久的人,忽然看到一艘看起来坚固、安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风雨的小船,于是便想不顾一切地将其牢牢系在自己的岛屿旁,视为唯一的专属和慰藉。
想通了这一层,温见宁对谢景行的观感,变得愈发复杂。那份因他强势闯入而生的警惕和不适依旧存在,但深处,却也生出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的理解甚至…怜悯。
当然,这丝怜悯很快就被她的理性压了下去。她深知,谢景行那样的人,绝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他强大、富有、手握权柄,他是施与者,是掌控者。她需要做的,不是同情,而是如何利用这份了解,更好地在这段关系中定位自己,保护自己,乃至…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依旧谨慎地使用着空间,每日饮用灵泉水,确保自己头脑清醒,身体处于最佳状态。她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利用空间存储一些不起眼却可能有用的小东西,或者将偶尔得到的零用钱换成更保值的黄金小件藏入空间。这是她永远不能放弃的底牌。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景行的守护依旧无处不在,但他本人并未再像那次雨中或书店外一样突然出现。温见宁乐得清静,继续扮演着温家不起眼的六小姐,同时在心里不断完善着对谢景行及其所处环境的认知拼图。
她知道,谢家那潭水,深不见底,暗流汹涌。而谢景行,就是那潭水中心最凶猛、也是最孤独的蛟龙。
如今,这条蛟龙的目光锁定了她。
她不能逃,也逃不掉。
那么,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冷静,更清醒,更有价值。唯有如此,才能在那一天真正来临,需要她直面谢家那场巨大的风云变幻时,拥有足够的底气和智慧去应对,而不是沦为被巨浪轻易拍碎的浮萍。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她沉静如玉的脸上。她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港岛璀璨的万家灯火,也映照着无人能窥见的、冷静运转的思绪。
谢家的风云,她已窥得一角。而她的处境,也因那风云中心之人的注目,悄然改变。前路未知,但她已开始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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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谢家风云·独子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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