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的上海滩,盛夏的蝉鸣依旧聒噪,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层看不见的粘稠胶质,闷热中透着令人心头发紧的压抑。梧桐树荫下,报童的吆喝声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看报看报,最新消息,公私合营政策详解……政府鼓励爱国商人……”
温家深宅之内,那份维持了数年的、表面上的“和谐”与“安宁”,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一种无声的焦灼,如同地底暗流,在看似平静的厅堂、回廊、书房中悄然涌动。
温见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如今三岁多的身体在灵泉日夜滋养下,筋骨强健,五感通明,对周遭环境的变化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她依旧扮演着那个安静、胆小、甚至有些“愚钝”的六小姐,穿着半旧素净的衣裳,厚厚的刘海下,一双看似懵懂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温家这座深宅里每一个细微的波动。
源头,来自父亲温鸿远的书房——“鸿鹄斋”。
往日里,温鸿远在书房多是处理生意往来,训导长子温见深,或是与心腹管事商议。但最近几个月,书房的门关得比以往更紧,时间也更长。前来拜访的客人身份也变得复杂起来:有穿着长衫、神色忧虑的老派商人;有西装革履、语速极快、带着粤语口音的掮客;甚至还有几位穿着朴素干部服、表情严肃的“公家人”。
温见宁被苏晚晴领着去请安时,好几次“恰好”在廊下“玩耍”,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书房门缝里泄露出的只言片语。
“……鸿远兄,时局如此,早做打算啊,北边几个厂子,已经……唉!”
“温老板,香港那边的地皮,现在可是抢手得很,您要是有意,我这边有门路……”
“……温先生,政府对爱国工商业者是保护的,公私合营是共赢之路,还请您仔细考虑……”
“父亲,账房那边清点过了,能动的现银和外汇……都在这里了。”这是嫡兄温见深刻意压低、却难掩凝重的声音。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温见宁冷静的脑海中迅速组合、分析、还原。一个清晰的轮廓浮现出来:上海滩的天,要变了。
父亲温鸿远,这位在商海沉浮多年的纺织大亨,凭借其敏锐的嗅觉,已然嗅到了迫近的危机。他正在秘密地、紧锣密鼓地做着南迁的准备,变卖资产,筹集现金,兑换硬通货(黄金、美金),联系香港的门路……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这个认知让温见宁的心跳微微加速,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紧迫的复杂情绪。历史的大潮终于要拍打到她所在的岸边。温家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金山,即将迎来一场巨变。而这巨变,正是她等待已久的、彻底搬空这座金山的最佳时机。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更详细的情报,需要知道父亲转移财富的具体路径和藏匿点。她需要像最耐心的蜘蛛,在风暴来临前,将网织得更密。
机会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温鸿远似乎与一位重要的香港客商谈妥了一笔大交易,心情稍霁,难得地允许苏晚晴带着温见宁进书房请安,顺便“看看小女儿”。
温见宁被苏晚晴牵着走进书房。浓重的雪茄味、墨香和一种紧绷的气氛扑面而来。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着厚厚的账册和地图。温鸿远靠在太师椅上,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嫡兄温见深侍立在一旁,面色沉静。
“给老爷请安。”苏晚晴福身行礼,声音温软。
“给父亲请安。”温见宁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行了个礼,小脑袋低垂着,只敢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书案。
“嗯,起来吧。”温鸿远随意地挥挥手,目光在温见宁身上停留了一瞬。小女儿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小褂,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怯懦样子。他心中那点因交易顺利而起的微末愉悦也淡了,只觉得这女儿太过小家子气,难成大器,便不再看她,只对苏晚晴道:“带宁丫头去那边玩吧,别吵着我和见深说话。”他指了指书房角落一张铺着软垫的矮榻。
“是,老爷。”苏晚晴连忙应声,牵着温见宁走到矮榻边坐下,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最普通的、针脚粗糙的布娃娃塞到女儿手里,示意她安静玩耍。
温见宁紧紧攥着那个丑娃娃,低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而,她的全部心神都如同拉满的弓弦,集中在那对父子的对话上。灵泉滋养下的听觉,让她能将刻意压低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深儿,恒通纱厂那笔款子,荣记布庄吃下了吗?”温鸿远的声音低沉。
“回父亲,已经交割完毕。荣记付了三成现大洋,其余七成是金条,按您吩咐,已经存入汇丰银行保险柜,钥匙在福伯那里。”温见深回答得条理清晰。
“嗯。城西那几间铺面呢?”
“正在谈,有两家有意向,但压价压得厉害,想趁火打劫。”
“哼,告诉他们,低于这个数免谈,实在不行,就抵押给银行套现,时间不等人”。
“是。还有……霞飞路那栋小洋楼,陈老板那边松口了,愿意用美金结算,价格还算公道。”
“尽快办,手续要干净,另外……”温鸿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狠绝,“库房里那批压仓的‘大黄鱼’,还有账房里能调动的所有现银、外汇券,全部装箱。记住,用最不起眼的樟木箱,外面贴上‘废旧账册’的标签,装箱地点……就在老宅后花园那个废弃的杂物房里,那里平时没人去。这件事,你亲自盯着,除了福伯,不许让第四个人知道具体位置,尤其是各房的人”。
“儿子明白”,温见深的声音也凝重起来。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温见宁的心上,恒通纱厂的货款(金条现大洋)、城西铺面(潜在的现金或抵押款)、霞飞路小洋楼(美金)、库房金条、账房现银和外汇券,还有那关键的藏匿地点——后花园废弃杂物房。
一份清晰的财富转移路线图和藏宝图,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她甚至能“看到”那贴着“废旧账册”标签、实则装满黄澄澄金条和沉甸甸现钞的樟木箱,被悄悄运进那个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角落。
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温见宁的小手无意识地用力,差点把布娃娃的胳膊扯下来。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小嘴微微撅起,对着娃娃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仿佛在为弄坏玩具而不开心。
苏晚晴看到女儿的小动作,只当她小孩子心性,不耐久坐,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温鸿远和温见深沉浸在紧张的密谈中,更无暇关注角落里这个“愚钝胆小”的庶女。
又听温鸿远交代了一些变卖其他零散产业、处理债务、以及如何安抚稳住各房女眷(尤其是林静仪)的细节,温见宁才被苏晚晴领着,安静地退出了书房。
踏出书房门槛的瞬间,温见宁仿佛从一个充满硝烟味的战场回到了宁静的后方。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狂喜与前所未有的清明。
风暴将至,父亲在紧锣密鼓地打包他的金山。
而她,温见宁,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影子”,已然洞悉了他转移财富的全部秘密通道和藏匿节点。
回到晴雨轩,苏晚晴明显有些心神不宁。书房里那种紧绷压抑的气氛,以及温鸿远父子严肃的神情,都让她感到深深的不安。她虽不甚明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变卖产业”、“筹集现金”这些字眼,足以让她明白,温家恐怕要面临一场巨大的变故。
“宁宁,”苏晚晴将女儿抱在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她柔软的发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近……乖乖待在娘身边,哪里也别乱跑,知道吗?外面……不太平。”她的担忧是真实的,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护住怀里的女儿。
温见宁乖巧地点头,小脸贴在母亲颈窝,感受着她加速的心跳和那份无措的恐慌。她伸出小手,笨拙地拍了拍苏晚晴的背,细声细气地说:“娘不怕,宁宁乖。”
苏晚晴被女儿这稚嫩的安慰触动,眼圈微红,将女儿搂得更紧。在这深宅之中,唯有这小小的、看似怯懦的女儿,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慰藉。
接下来的日子,温家表面依旧维持着体面,内里的动作却更加频繁和隐秘。温见宁的“观察”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她“偶然”听到两个负责洒扫后花园的婆子抱怨:
“哎哟,真是奇了怪了,管事突然让我们把后头那个堆破烂的杂物房给锁死了。说是怕野猫进去捣乱。那破地方,除了耗子,哪来的猫?”
“嘘,小声点,我听说啊,是老爷吩咐的,里面可能放了要紧东西……你没看大少爷身边的长随福生这两天总往那边溜达?”
她“懵懂”地跟在苏晚晴身后,在去给林静仪请安的路上,“碰巧”遇到账房管事行色匆匆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贴着“旧账簿”封条的紫檀木匣子往后院方向去,额头上都是汗。
她甚至在一次家族小聚时,看到向来沉稳的嫡兄温见深,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某种急促的节奏。
风声越来越紧,鹤唳之声仿佛就在耳边。
温见宁的空间里,财富的积累并未停止。她依旧谨慎地挑选着目标:父亲书房桌案角落一枚被遗忘的、镶嵌着碎钻的铂金领带夹(某次宴会后随手扔下的);嫡母林静仪赏赐给苏晚晴、却被母亲小心收在妆匣最底层、几乎从不佩戴的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甚至还有一次,她“捡到”了温见蓉在花园里追逐蝴蝶时不小心掉落、却因骄纵而未发觉的一枚小巧的金镶玉平安扣……
每一次收取,她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将谨慎发挥到极致。这些零碎的小物件,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她空间的财富之河。但她的主要精力,已经全部放在了那张“藏宝图”上——后花园废弃杂物房里的樟木箱,那才是温家真正的、即将被转移的硬通货。
她知道,父亲温鸿远还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等待香港那边一切安排妥当,才会举家南迁。根据她感受到的紧迫氛围,很可能就在明年年初。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夜色深沉,温见宁的意识沉入空间。暖玉地面上,散落着金银珠玉,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她的意识“目光”却越过了这些,仿佛穿透了空间的壁垒,落在了温家后花园那个被锁死的、布满灰尘的废弃杂物房上。
那里面,贴着“废旧账册”标签的樟木箱,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如同沉睡的宝藏。
温见宁的唇角,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父亲在打包他的金山,准备远遁。
而她,温见宁,已然将这座金山最核心的宝藏,标记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只待那场注定到来的、席卷一切的混乱风暴降临,便是她这条潜藏已久的蛟龙,腾空出海、攫取滔天财富之时!
沪上变天,风声鹤唳。
而她的猎场,已悄然布下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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