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的盛夏,上海滩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熨过,滚烫而粘稠。蝉鸣撕心裂肺,却压不住温家大宅深处那日益喧嚣、如同沸水般翻腾的暗流。温鸿远书房的门关得更紧,灯亮得更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焦灼气息。这股气息,如同瘟疫般无声地渗透到温家的每一个角落,撕裂着那层名为“和谐”的薄纱,露出底下各怀鬼胎的狰狞面目。
温见宁,这个被所有人视为“愚钝”、“胆小”、“毫无存在感”的六小姐,如同一个最冷静的旁观者,穿着她万年不变的素净旧衣,顶着厚厚的刘海,安静地蜷缩在母亲苏晚晴身边,或是在无人注意的廊下角落“发呆”。然而,她那双半垂的眼帘下,锐利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这座即将倾塌的金山内部,每一道裂缝的蔓延。
变卖产业的行动,已从暗流涌上了台面。虽然温鸿远对外依旧打着“调整经营”、“响应政策”的旗号,但宅邸内的风声早已漏得如同筛子。
温鸿远与林静仪,这对名义上的掌舵者,关系也变得微妙而紧张。温鸿远整日行色匆匆,与各路掮客、银行经理、甚至“公家人”周旋,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他回正房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回来,也多半是沉着脸,与林静仪之间只剩公事公办的冰冷交流。
林静仪依旧维持着主母的雍容体面,但那份端庄之下,是极力压抑的恐慌与怨怼。她曾试图以“祖宗基业”、“家族体面”为由劝阻温鸿远的“激进”做法,却被温鸿远一句冰冷的“妇人之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堵了回来。
她开始频繁地召见心腹管事,清点自己的私库,将一些体积小、价值高的珠宝玉器、房契地契(她自己的嫁妆和多年积攒)悄悄转移,锁进她卧房暗格里那只最坚固的紫檀木小匣中。温见宁在给她请安时,曾“无意”瞥见林静仪摩挲着匣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和冰冷——这位嫡母,显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始构筑只属于她与嫡出子女的堡垒。
嫡兄温见深:,这位未来的继承人,彻底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眉宇间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硬。他成了温鸿远最得力的臂膀,也是执行“南迁计划”最锋利的那把刀。温见宁不止一次“碰巧”在回廊上遇到他行色匆匆,身后跟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管事福生。
温见深的目光偶尔扫过她,如同掠过一件无生命的摆设,没有丝毫温度。温见宁总是适时地低下头,做出被那冰冷目光“吓到”的瑟缩模样,心中却一片了然,这位嫡长兄眼中,只有家族核心利益和他自己的前程,所有阻碍或拖累,包括这些庶出的弟妹,恐怕都是可以随时舍弃的累赘。
嫡姐温见萱似乎也嗅到了不安的气息,她往日沉静的眉宇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开始有意识地缩减用度,连最爱的法国香水也收了起来,只佩戴几样素雅的首饰。
她看向温见慧的眼神,带着一种保护的意味,显然在担忧这个天真烂漫的妹妹能否适应即将到来的巨变。温见慧则依旧懵懂,只是觉得府里气氛怪怪的,母亲和大哥总板着脸,连新裙子都做得少了,让她有些小失落。
二房的二姨太的刻薄脸上,贪婪与恐慌交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整日里竖着耳朵,眼睛滴溜溜乱转,试图从任何缝隙里抠出一点好处。她先是借着“明哥儿身子弱,需要滋补”为由,向账房支取了远超往年的银钱,又打着“收拾旧物”的幌子,将她房里值钱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能塞进箱笼的绝不留下。
温见明本就阴郁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戾气,他看温见深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怨毒,仿佛在质问:凭什么他能掌控一切?温见珊则成了母亲的应声虫,整日里在温见蓉面前酸溜溜地攀比:“蓉妹妹,你看我这只玉镯,虽然比不上你的金镯子,可也是父亲早年赏的呢……”试图在变卖风潮中为自己争得一点可怜的关注。
三房的三姨太失去了往日的妖娆得意,脸上脂粉也掩不住那份惶惶不安。她一面绞尽脑汁在温鸿远面前献媚,试图套出更多内幕,一面疯狂地搜刮着一切能带走的值钱细软。温见蓉的骄纵在恐慌的催化下,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占有欲。她不再满足于炫耀新得的首饰,而是近乎疯狂地守着她的珠宝匣子,连睡觉都抱在怀里。
她看谁的眼神都像在看贼,尤其是看到其他姐妹身上但凡有一点亮色,便会立刻炸毛:“这是我的,父亲说了,这些都是我的嫁妆,谁也不准动”。温见安则更加沉默怯懦,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紧紧跟在姐姐身后,大气不敢出。
四房的四姨太的焦虑更甚。温见朗年纪太小,是明显的“拖累”。她一面使出浑身解数哄着温鸿远,为儿子争取更多“保障”,一面也加紧收拾自己的私房。她甚至私下里找到苏晚晴,话里话外暗示:“五妹妹,你我都是做娘的,这节骨眼上,总得为自己和孩子多打算打算……听说老爷那边,能带走的……有限。”试图探听或结盟。苏晚晴只是谨慎地应付过去,不置可否。
晴雨轩的五姨太苏晚晴是所有人中最安静也最清醒的一个。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风暴的来临,也深知自己母女在温鸿远心中的分量——不过是锦上添花时的点缀,绝非雪中送炭时的依靠。
她没有像其他几房那样疯狂敛财(也深知自己没那个资本和胆量),只是默默地、极其细致地整理着有限的细软:几件体面的换洗衣物,几样不算贵重但能应急的首饰(主要是林静仪赏的和她自己的嫁妆),以及最重要的——几卷藏得严严实实的银元。她将这些小心地缝进几件厚实的旧棉衣夹层里,准备随时应变。
温见宁将母亲的谨慎和清醒看在眼里,心中既心疼又欣慰。她依旧扮演着那个懵懂胆小的女儿,偶尔“好奇”地摸摸母亲缝补的棉衣,问一句:“娘,为什么要把钱钱缝进去呀?”苏晚晴只是搂紧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宁宁乖,缝进去……安全。”
混乱,是温见宁最好的掩护。各房忙着争抢、藏匿、探听,无人会留意角落里那个“愚钝”的六小姐。
她开始更大胆地行动。
一次,温见蓉在花园里因琐事与温见珊起了争执,两人拉扯间,温见蓉腕上那只镶着红宝石的金镯子脱手飞出,滚落在假山石下的草丛里。温见蓉只顾着和温见珊厮打叫骂,一时竟未察觉。温见宁“恰好”在不远处“看蚂蚁”,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借着假山的掩护,小手飞快地一拂——那枚沉甸甸、价值不菲的金镯子瞬间消失,落入空间,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留痕迹。
又一次,温鸿远在书房大发雷霆,将一个办事不利的管事轰了出去。那管事失魂落魄,仓皇离开时,袖袋里滑落一枚小巧精致的黄金怀表,“啪嗒”一声落在回廊的阴影处。管事心神不宁,竟未察觉。温见宁“笨拙”地追逐着一个被风吹跑的纸鸢(她自己放的),“恰好”跑到那处阴影,小脚“无意”地一踢,纸鸢滚向远处,而她的小手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已将那枚温热的金怀表收入空间。
她甚至“误入”过几次暂时无人看守、堆满打包箱笼的库房外围。趁着混乱,意念扫过那些贴着“废旧衣物”、“陈年书籍”标签的箱笼缝隙,精准地“捞”出几枚被草草塞在角落、未来得及装箱的小金锭或银元。
每一次“拾遗”,都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精准地捞取珍珠,危险而刺激。温见宁的心跳在得手的瞬间会微微加速,但眼神却愈发冰冷沉静。空间里,那些沾着尘土、带着他人体温的金银细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它们不再是零散的“垃圾”,而是初具规模的财富雏形。
暗流终于冲破了堤坝。一场由二姨太挑起的风波,彻底撕碎了温家最后的体面。
起因是温见蓉那枚“丢失”的金镯子。温见蓉在发现镯子不见后,如同疯了一般,一口咬定是温见珊偷的。两人在花园里扭打成一团,惊动了各房。二姨太自然护着女儿,指天发誓温见珊绝不会偷东西,反咬是温见蓉自己弄丢了想讹人。三姨太哭天抢地,说那是老爷赏的,如今丢了是不祥之兆。温见蓉更是撒泼打滚,哭喊着要搜所有人的房间。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会不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趁乱摸走了?或者……是哪个眼皮子浅的……”意有所指的目光,竟若有若无地扫向了角落里的苏晚晴和温见宁。
苏晚晴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将温见宁紧紧护在身后,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太太明鉴,我们娘俩平日连蓉姐儿的身都不敢近,如何能……”
林静仪被吵得头痛欲裂,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够了,成何体统”,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哭闹的温见蓉、一脸愤恨的温见珊、护犊子的二姨太和三姨太,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苏晚晴和被她护在怀里、似乎被吓傻了、小身子微微发抖的温见宁身上。
“搜”,林静仪的声音冰冷刺骨,“既然有人疑心,那就搜,从各房下人搜起,搜个明白”,她显然也动了真怒,更是想借机敲打震慑所有人。
一场闹剧般的搜查开始了。各房下人被勒令待在原地,管事婆子带着人挨个房间翻箱倒柜。气氛紧张到极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温见宁缩在母亲怀里,小脸埋在苏晚晴胸前,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哭泣。无人能看到她刘海下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搜?她求之不得,正好洗清嫌疑。她空间里的东西,岂是这些凡人能搜出来的?
搜查的重点自然是各房主子。当搜到晴雨轩时,苏晚晴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管事婆子翻遍了衣柜、妆匣、箱笼,甚至连床铺都掀开看了,只找到几件半旧衣物、一些散碎银钱和几样不起眼的旧首饰,与苏晚晴平日低调的形象完全吻合。温见宁的小房间更是简单,除了几件小衣服和那个丑丑的布娃娃,几乎一无所有。
“回太太,五姨太和六小姐房里……并无蓉小姐的金镯。”管事婆子如实回禀。
林静仪的目光在苏晚晴母女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果然如此”的意味。苏晚晴的“安分”和“清贫”,在此刻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哼”,林静仪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转向还在抽泣的温见蓉和一脸不甘的二姨太、三姨太,“都看清楚了?无凭无据就胡乱攀咬,搅得家宅不宁,我看是你们自己心里有鬼,贼喊捉贼”。
一场风波,在温鸿远的震怒(他正为变卖最后几处产业焦头烂额)和林静仪的强势弹压下,草草收场。温见蓉的金镯子最终也没找到,成了悬案。但经此一事,各房之间那点本就脆弱的信任彻底荡然无存,空气中弥漫着猜忌和防备的毒雾。
温见宁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她劫后余生的颤抖。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苏晚晴的衣襟,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嘲讽。
猜吧,闹吧,抢吧。
你们争夺的,不过是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甲板上的几块木板。
而我,温见宁,早已潜入最底层的金库,将真正的宝藏,标记为已有。
只待那声开船的汽笛,便是你们惊觉金山已空,而我乘风破浪之时。
沪上变天的前夜,温家大宅的暗流,已然汹涌成吞噬一切的漩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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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密谋南迁·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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