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赫闻声回头,本就凌厉的一双眼,在阴沉雨幕映衬下,更显锋锐冷肃。
沈家嫡女,他先前并未见过,方才亦无透露半点和自己身份有关的信息,对方居然开口便能唤出他的名讳。
萧赫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假山下迎风站立的少女身影,黛眉朱唇,乌发雪肌。目光收回,沈家女虽生得貌美,但他却并没有兴趣多看她几眼,若非今日无端牵扯进其中,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盈盈娇弱的世家贵女。
“不必言谢,”萧赫冷冷道,“沈姑娘既知我身份,便该清楚,不再提及此事,对你我二人都好。”
话落,便头也不回地行入雨幕之中。
沈青黎看着那道决绝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融入雨中消失不见为止,方才将目光缓缓收回。
三皇子方才一番话语,语调特加重了“你我”二字,其意已明显不过,他会对此事守口如瓶,望自己亦不要对旁人提及此事。
事关女子名声,如此对自己来说,自是求之不得,但对于出手相助之人,却不尽然。即便京中勋贵如云,但以安阳侯府在朝中的地位,能得沈家一个人情,当是无人不愿之事,然眼前这位三皇子却对此不屑一顾,甚至从他方才说话的语气听来,可以说是避之不及。
沈青黎望着茫茫雨幕,陷入沉思。
若说入宛园之后,一阵又一阵莫名其妙的熟悉和诡异之感,令她心生怪异。那么此时此刻,在接连做了两次仿若身临其境的怪梦,且梦中之人和景皆一一和现实相照应之后,沈青黎便不敢再把怪梦当做是单纯的梦魇了。
梦中画面似乎能映照现实,宴上场景,暖阁细节,还有变幻莫测的太子面容……这些皆令她感到心惊和惧怕。
除此之外,更令她感到惧怕的还是方才假山中的那一段梦境。梦中的她梳着妇人发髻,被困东宫,而父兄下落不明……
若梦中那道墨色背影没有和方才眼前那道背影重合,她或许还能安慰自己,梦只是梦。但随着梦中场景和宴上种种场面一一得到印证,自己从前不识的太子、三皇子逐一出现眼前,令她不得不相信,入宛园之后的两次梦境,绝不仅仅是梦。
不,或者还更早些,近一月以来,频频困扰自己的梦魇,其中或清晰或迷离的种种画面,或都是真。
万幸,眼下她当已成功躲过了一劫。
当然,若想印证自己梦境是否为真,眼下就有一切实有效的办法,那便是此刻慢悠悠地返回暖阁,看一看那里是否真的有事发生。
抬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是方才萧赫留下的,虽为她暂避了风雨,却不能一直穿在身上。沈青黎解了系带,将披风暂留在假山石壁之下,这才瞥见石壁一角所放的纸伞,当是萧赫所留。
沈青黎看了眼外头连绵不绝的雨势,将纸伞打开,心虽如落地的雨水般跳跃不止,但面上却尽力显得淡定而从容,而后抬脚不急不缓地朝暖阁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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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稍小,风也停了,但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却不那么好走。左右也不着急,沈青黎撑着伞,延来时的路缓缓朝暖阁方向走去。
初时还一切如常,草木葱郁,行人稀少,然越是到靠近暖阁的地方,往来之人便越多,且大多行色匆忙,朝着一个方向去。
沈青黎知道,暖阁中必是发生了什么。
可她已经不在那里,若是太子或皇后设的局,依旧梦中所见,待太子到暖阁后,不见自己身影,当离开才对。总不至于一直在那儿等着,更不会蠢到真的服了什么药下去,把持不住而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吧……
满腹疑虑,沈青黎不由加快了些脚步,途中不慎被疾步逆行的宫娥撞了一下。
眼下几乎所有人都朝着暖阁方向去,此宫娥却低着头反道而行,多少有几分古怪。沈青黎假装吃痛地闷哼一声,宫娥走得快,又低着头,发觉自己撞了人后,第一反应并非请罪,也非上前来扶,而是一心护着衣袖里的东西,似藏着什么,生怕被人看见。
待扶稳了袖中之物后,才上前扶人告罪:“奴婢该死,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此宫娥生得眉清目秀,观其所着衣裳,当非等闲宫女,起码是个掌事的,行事不该如此慌乱无礼才是。
“无妨,”沈青黎语气温和,只往远处人多的方向看了一看,状似无意地问道,“前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宫娥此时才算稳住了心绪,说话语气比之方才平静许多,只服了服身子道:“回贵人的话,奴婢不知。”
沈青黎闻言也没多问,只低低“嗯”了一声,后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宫娥见此暗松了口气,只福身告退,后头也不抬地疾步离开。
宫娥疾快的脚步声,逐渐淹没在雨声中。沈青黎却是没动,待人走后,轻捻了捻衣袖上的白色粉末,是方才宫娥冲撞她时所留下的。
颜色亮白,粉末细腻,沈青黎轻捻指尖,后放在鼻尖处轻嗅了嗅。
心底“咯噔”一下。
气味清幽恬淡,确与方才暖阁中所嗅,一模一样。
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将人拦下。然回头才发现,那宫娥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青黎看着空无一人的林荫道尽头,定神细想了想。且不论那宫娥袖中所藏之物是何,与暖阁中所用香料是否相同,如此茫茫雨天,若想清理掉手中东西,只需往水洼里一倒,雨水冲刷之下,便是证据都没有了。
此处是宫廷,不论今日之事是太子、皇后、还是宫中其他某位贵人主子暗中主使的,她都不是对方对手。若有确凿证据在手,或还能冒险一试,眼下无凭无据,仅凭自己的推断和些支离破碎的梦境片段,怎能叫人信服?
闹起来,不仅自己落不着一点好,还连累了家人。
目光收回,沈青黎暂时将思绪收拢,只继续往暖阁方向走去。
待到暖阁外时,外头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沈青黎没有靠近,只站在外头远远看了几眼,只见人头攒动处,众星拱月的那一人,头戴金簪,发髻斜绾,一身红衣艳丽夺目,并非皇后,而是宠冠后宫的林妃娘娘。
“本宫本是想来一赏宛园美景,却没想景没赏到,倒是碰上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了,”林妃尖细的嗓音哼了一声,“真是脏了本宫的眼。”
站在林妃身后的宫女出言提醒道:“禀林妃娘娘,奴婢以为,春日宴乃皇后娘娘所办,出了事,当禀报皇后娘娘处置才是。”
林妃抬手抚了抚鬓尾的鎏金流苏,后勾唇一笑,嫣红的唇瓣勾起媚人的弧度:“你说的有理,此宴乃皇后一手操办,出了这档子事,便是她手下人办事不利,合该好好管管才是。”
“没有办事的能力,就别一味地将事情揽着去做,诵经念佛,修身养性,才最好不过。”
“这地方,本宫可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赶紧派人去禀报皇后,”林妃面露不屑之色,唯见鬓上左右晃动的金色流苏。
话毕,正欲转身离开之时,只见另一宫女焦急朝暖阁方向跑来,随即垫起脚尖附耳在林妃身侧低语了一阵。
只见林妃脸色骤变,脚下踉跄了几步,险些站不稳身子。
“你说什么?!”林妃明艳张扬的一张脸上,瞬间花容失色。
身侧宫女将林妃扶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林妃努力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压低嗓音,再次道:“你确定没看错?”
身侧宫女面色凝重地缓缓点头。
林妃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把门打开,本宫要亲自去看。”
沈青黎站在不远处,不免对眼前一幕心生疑惑。
沈青黎对宫中几位皇子虽不熟悉,但对后宫几位嫔妃却还算了解,尤其是宠冠后宫的林妃。
林妃出身令国公府,是令国公一母同胞的妹妹,亦是林少煊的姑母,其性格张扬、跋扈,仗着宠爱,处处与皇后对立,但凡能挑皇后错处的事情,必少不了她的身影。脑海破碎的梦境画面中,是有林妃身影的,不仅身影,更还有许多羞辱之言,便是出自林妃之口。
当然,对林妃来说,自己压根不入她眼,梦境中林妃之所以对自己咄咄逼人、恶语相向,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太子。
林妃虽受陛下宠爱,但却未育有子女,多年前曾产下一女,却未活过周岁,故林妃对林意瑶这个侄女尤其喜爱。其膝下虽未有养育的皇子,但以她盛宠,若想抚养哪位生母家世低微的皇子,皇上必会同意,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林妃觉得自己尚还年轻,还有生育子嗣的机会。
陛下如今身体康健,往后之事尚不好说,若能借此事扳倒太子,远比扳倒皇后更有用的多。
但从方才林妃的反应来看,她或许并未亲自入暖阁查看,否则也不会在贴身宫女上前禀报之后,惊声问出那句“你确定没有看错”,甚至亲自入内查看。
但林妃为何能在尚未亲自查看之前,就如此笃定地说出那一番话呢?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众人皆明,随着林妃疾步入内的身影,还有她身旁几名宫女拦住暖阁大门,不让人靠近,同时遣散围观人群的举动,沈青黎心中疑惑更甚。
“啊——”暖阁内传出林妃的一声高声惊叫。守在外头的宫人面上更加谨慎,同时加快遣散众人的动作。
林妃在宫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即便心有疑惑,沈青黎也不得不离开此处。抬脚正欲离开之际,却不想正好抬眼看见暖阁后门处,一抹靛蓝侧影,垂头走出。
那侧影颇有几分眼熟,沈青黎定睛,待看清那人面貌时,眉头不禁又是一皱。
此人正是与自己先前约定见面的令国公世子,林少煊。
短暂的震惊过后,沈青黎很快回过神来。暖阁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有事之人必不是林少煊本人,观其神色,许是和他关系密切之人。
联想起方才林妃娘娘的那声惊叫,沈青黎握住伞柄的手不由紧了一下。宛园中与其关系密切,且能牵动林妃娘娘心绪的,唯有一人,国公府嫡女,方才几度“好意”给自己指路,甚至不惜冒雨来寻自己之人。
林意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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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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