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底下依旧是曾经的魔族大本营,只不过繁华落尽,如今的“魔都”只是一片在断壁残垣基础上建起的破墙屋瓦而已。
十年前战事之惨烈柳晏不是不知,但再看到废墟之下干涸的血迹,他的心中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
晏无嵇命不久矣,柳晏比朱湘知道得更早,也许在朱湘都还未发觉时,柳晏就已经感知到了。
世人只知道柳晏是除魔第一人,又在深渊设下结界,法术高强以至于十年之间魔族无一人逃出,人们以为这就是“杀招”。但其实柳晏留了后手,他在那人的心上挂了一把“锁”,和自己链接了起来,这十年间魔君的任何动向他都了如指掌。
魔君,对,现在应该叫他魔君了。落地的柳晏只身深入魔渊,最初并没有什么人,渐渐的,一些打扮平常的人映入眼帘,再往前便是和深渊外相似的集市城镇。柳晏梨白的衣衫和仙人气质跟这里格格不入,他施法改了衣服戴了兜帽,混入人群。
饶是这样,仍免不了有人询问:“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打扮不像平民,魁梧的身形软甲加身,黑金长刀悬于腰间,身份不凡。
“我想找魔尊。”
“魔尊最近不见人,你不知道吗?”那人疑惑间,手已经按上刀鞘,“你不是这里的人。”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那人警觉,和柳晏拉开距离,抽刀挡在身前。
柳晏不动声色:“还请通融,我有急事要见魔尊。”
那人:“我看你就是要刺杀尊上。”
柳晏一阵无语,他什么时候说要刺杀了?
青年提刀压上,惊得四下平民到处逃窜,柳晏只得迎战,奈何配剑没有带在身边,他也懒得再去召,几次躲闪,还是被掀掉了兜帽。
看清柳晏的面容,青年动作一滞,随即怒目圆睁:“是你!屠我族人,现在还要来刺杀魔尊!”
柳晏心道不妙,也不再隐瞒身份,灵力汇聚便要与之一战。却听青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韩阙,住手。”
青年定在原地,不情愿地收刀入鞘,身后的男人也摇扇信步走来。
“真是好久不见了,柳晏。”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柳晏在熟悉不过:十年前大战中魔族的主力,舒城。
“现在应该叫你青莲剑仙了。”舒城谄媚。
“不用恭维我,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情。”柳晏冷冷地,毫不留情地驳了他的面子。
舒城眯了眯眼,笑道:“是,只有魔尊在您面前才有这个脸面。”
柳晏不再寒暄,谈话陷入僵局,舒城时不时朝柳晏身后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朱湘我杀了,”柳晏知道舒城在想什么,此话一出,舒城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他继续说道,“朱湘的命,就是要我来见他的代价。”
朱湘当年的所作所为舒城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没想到柳晏杀得干脆利落,承认得更是爽快。他们这群人没什么情意,即便是一同效忠魔尊的同僚也难免争权夺利,舒城对朱湘也实在没有什么同情可言 。
“朱湘当年伤了林静川,是该以死谢罪。”舒城义愤填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
“带我去见晏无嵇。”
内殿昏暗无光,红色的窗棂投进来的尽是暗红色的阴影,黑暗中一个人,一身暗色的衣衫几乎要和周围弥漫的魔气融为一体,他端坐如钟,眉间的魔纹隐隐发烫,他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控,将整个深渊里的活物屠戮殆尽,他只希望那时候来手刃他的能是柳晏。
柳晏,一个在心上默念了十年的名字。
如今名字的主人缓缓推门,梨白色的衣摆一尘不染,带着外面的光,好似一滴墨晕开在纸上。尽管记忆中的声音半晌才响起,却依旧悦耳:“晏无嵇。”
是自己的错觉吗?这一声呼唤得颤抖,竟有些……不忍?
晏无嵇木讷抬头,一双呆滞的眼睛如枯木逢春,映在其中的柳晏和十年前一样清明。柳晏再见这双明眸恍如隔世,十年前顾盼生辉,十年后神色枯槁,人世沧桑在他身上也抵不过自己不在的这十年。
那年……
“你叫什么?”柳晏收剑问道。
“晏无嵇。”少年身形瘦小,木剑早已脱手,纵然一味挨打却依旧目光坚毅。
“这个小孩儿,我看不错,”戚山河拍手叫好,“不如跟着我。”
“跟着他光学喝酒了,”林静川不服,拉住晏无嵇,“不如跟我学御风术法。”
二人争得不可开交,柳晏却已经将一把剑交到晏无嵇手上了。
“这把剑叫青冥,和我的绛霄原本是一对,现在是你的了。”柳晏轻弹剑尖,青冥发出一声空灵有力的剑鸣。
似乎有所感应,在晏无嵇接过青冥时,剑鸣戛然而止,似是默认了主人。
时过境迁,此时的晏无嵇已不复少年意气,甚至有些暮气沉沉。柳晏在屋内感应不到任何青冥的剑气,借着微光视线一瞥,靠在角落里的剑已经落了灰。
“你来了。”晏无嵇的声音干涸沙哑,朽木摧折也不过如此,“我以为你会厌恶我,不肯来看我。”
柳晏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去,右手伸至晏无嵇胸口,心锁的气息悬挂在他心脏下方,再探他的心脉,已到衰竭殆尽之际。
“怎么会……”柳晏没想到晏无嵇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十年前,柳晏在晏无嵇的心上下了心锁,锁的另一端连在自己心头,一来,晏无嵇受了伤,有任何情况他都会知道;二来,他承认其中夹杂着自己的私心:心锁困住了晏无嵇的心,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他都动不了情。
晏无嵇真的要死了。
柳晏运转灵力,拉起晏无嵇的手就要输送,却不想本该有肉有血的手指此时破烂不堪,轻轻一捏皮肉便如秋日枯叶破碎四散。
柳晏难以置信地抬眸,晏无嵇却还是艰难地牵动嘴角微笑着:“不用费心了,我只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
“闭嘴。”压抑了半晌,咬着牙忍了又忍,柳晏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别哭,”被骂了,晏无嵇也不恼,右手手指碎得只剩白骨,他反而抬起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轻拭柳晏脸颊的泪,把人拥入怀中,“有些事我要告诉你,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柳晏泪如雨下,紧紧抓着晏无嵇衣袖。他如何不知道这个人的倔强,十年前,他一条路走到黑,哪怕与爱人为敌也在所不惜;十年后,哪怕被封心锁爱,还是义无反顾地爱着自己。
“青冥剑你要带走,”晏无嵇有气无力地咳嗽,肺里都空了,“此剑有灵,又受魔气浸淫多年,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柳晏忍着不去看晏无嵇的眼睛,他早已泪流满面,咬着唇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点着头。
“深渊这里的人,求你保住他们性命。”
“好。”
“我死后,把我葬在青莲山陪你吧,”晏无嵇苍白的脸笑起来竟还有些留恋,他说着倒下,伏在柳晏膝上,“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柳晏顺着他自然微卷的头发,其中依稀可见白发,可他明明才二十九岁。
冰凉的泪珠滴落在晏无嵇脸上,双目相觑,在生命尽头他本已经如释重负的坦然面对,但看到柳晏哭红的眼眶,他突然觉得十年间麻木的心再次跳动,痛彻心扉。
“我们成亲吧。”晏无嵇干枯的手指划过柳晏的面庞,挑起一缕墨发绕在指尖。
“什么?”柳晏诧异。
“我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一口答应。”晏无嵇狡猾地笑着。
算了,他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柳晏是久负盛名的仙尊 ,天壤之别。
“好。”柳晏在晏无嵇惊讶的目光中说道,“我答应你。”
“我们成亲。”
魔君要成亲的消息传遍了深渊的大街小巷,人人都猜魔君夫人究竟是如何貌美如花,能让魔君也拜倒在她的裙下。众人口中的“魔君夫人”柳晏正在给晏无嵇输送灵力,压制住他体内魔气,也延缓他身体衰老的速度。
“别治了。”晏无嵇抓住柳晏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亲。
“我只是在治心锁留下的伤。”柳晏借口道,耳朵尖渐渐红了。
见柳晏还在狡辩,晏无嵇不轻不重地咬住他的食指。柳晏顿时大惊失色,慌忙撤手。
“你再这样,之前说的便都不作数了。”柳晏故作正经一甩衣袖,桃红的耳朵出卖了他。
晏无嵇也点到为止,笑着服软:“我错了,师父原谅我吧。”
这样过了几天,晏无嵇经过柳晏的医治已经气色大好。这日魔尊宫殿挂满红绸,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原来仙君穿红色也这样好看。”内殿里,一群姑娘正笑盈盈地在镜前为柳晏梳妆。
柳晏难得笑了笑,问道:“魔族也拜天地吗?”
“是呀,”小姑娘一开口就是笑,引得一众女孩起哄,“不过魔尊特意嘱托繁文缛节一切从简,只怕是急着和仙君入洞房呢。”
柳晏头一次在人前露出难为情的神色,眼神飘忽不定不知看哪儿才好,只得问:“他怎么还不来。”
不出所料,被女孩笑新娘急着嫁人。
规定的吉时未到,屋外人声鼎沸,只见晏无嵇踏浪而来。不顾旁人的阻拦,晏无嵇推门寻找柳晏的身影,却见榻上坐着一个“红衣新娘”。他上前,拉起他的手。
视线被红盖头遮挡,柳晏摸到了那只略有残缺的手,心中一阵抽动。
感受到柳晏的一丝无措,晏无嵇安慰道:“我来了。”
管他什么拜堂什么宾客,这二位成亲一切从简,草草打发了堂下的人,晏无嵇和柳晏就要行周公之礼。不知是不是布置的人有意而为,屋里挂了绫罗,灯盏灭了大半,留下的灯罩也换了红色,榻上此时晦暗不明,熏的香也正好。
两个**人影隐约可见,两条腰/带/纠/缠/在地/上,床上锦帐晃动,外衣缠绵,烛火摇曳,呢喃细语。
……
星月如水,波光粼粼。心锁荡漾,一夜无眠。
发不出来[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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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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