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寄快递时,快递员问我,他是不是忘给我东西了。
我说回执单你不是给了吗。快递员说机器猫不要啦。
我抬头看他一眼,我大叫起来,他是变得黑瘦黑瘦的大牛。大牛说他在职校和人打架,进去了一年半。放出来后和以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从司机到厨师都做过,现在就想多攒点钱,开个自己的小餐馆。
我说你想不想知道林小芹的联系方式啊。他说,嗳,你这话可千万别当我媳妇面说,她怀着二小子现在心情暴躁着呢。
我和米虫逛街,米虫跟我抱怨,别人都以为他们国企成天喝茶看报纸,天知道她喝茶就是为了提神写材料,她整天加班写材料脑袋都快秃了,工资都拿来给自己和老公买生发药水了。现在有了小孩,吃个日料都要考虑一下。
我于是义气地请她吃日料,她纠结地选择到底吃牛肉饭还是鳗鱼饭时,袁均伟从窗边路过。
我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怎么回来了。”
袁均伟说:“刚回来,准备安顿好再跟你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过几天走?”
“不走了。”
“不走了?怎么会?”
“怎么不会。就是不走了。”
米虫左看看右看看插不进话,干脆继续埋头选她的菜。
袁均伟说这就是米虫吧。米虫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外号。袁均伟问你们班那个立志考医的考上了吗。米虫说考上了啊,现在在三院做妇产科大夫呢,我娃还是他接生的呢。
袁均伟说你家还住某某小区吗?米虫说那是我娘家,我爸妈还住那呢,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袁均伟说十年前我就差点去你家呢。
米虫说,蛤?
我妈和袁均伟妈妈恢复了紧密的情谊,只是有次差点又吵翻。因为袁妈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比我大一轮,孩子上初中。我妈冷着脸好久没找她。
直到有一次袁妈和儿子吵架,跑到我家来控诉袁均伟多么不让她省心。当初国内呆得挺好的,非要跑国外去,国外好不容易站住脚跟又要回来了,亲戚还以为是国外混不下去了,当着面就说成绩好有什么用,也就是现代伤仲永。
我妈给她塞橘子,塞出她一大串眼泪。我妈就立马指着无辜路过的我跳脚,你以为我家这个玩意就省心,让她别结别结她犟准了脑袋就要结,说不让她结她马上就抱着一块死……
袁均伟一心扑在工作上,全国各地出差。我在自学英语,想在亚马逊上多开辟一条销售渠道。
清明节我们在墓园偶遇了一回,没聊太多,只聊到同学的一些近况。还聊到自从他爸妈迷上了旅游,成天给我妈送纪念品。我妈羡慕得眼红,我爸还有两年退休,可我妈已经在策划两年后的行程了。
袁均伟感慨时间真快,以前一件小事可以说半天,现在几年也就在一两句话里了。
我们都决口不提,没有何乔之前的那些事。
陆清清圆了年轻时的一半爱情理想,和恋爱对象中的最后一位结了婚,生了个小胖闺女。她女儿满月,也请了好几个老同学。我笑着问她,还有一半理想还准备圆不。她哈哈笑着说不圆了。她生孩子后长胖了一点,滚圆的手臂抱着小女儿的肩膀,还是个丰腴的美人。她叹一口气,说我都改了理想了,你和袁均伟怎么还没在一起。
朱帅喝得满脸通红,粗着脖子过来,人家袁第一心高气傲,什么时候肯做第二?
陆青青当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在同学桌上大骂,姓朱的喝多就变成猪,要拿筷子沾酒喂他女儿说是练酒量,吓得她女儿大哭。她明明没请姓朱的,是谁带他来的,怎么哪个同学办事姓朱的都爱凑热闹。
朱帅也拍桌子大嚷,别来这套,你不就是气我刚才说了那话,我还没说你朋友当寡妇,你前男友当接盘侠呢。
陆青青当场跟我们说,从此有他的地,没我!有我的地没他!你们选吧,站哪边。
原来的同学群陆续有人退了出去,那天参加陆青青满月酒的是第一批,后来又有人退了,原因各种都有,开头还很冠冕堂皇。什么小孩子玩手机,看到擦边图不好。什么工作太忙,同学群发信息太多,看不过来。后来越来越敷衍,变成了微信太占空间,不用微信了,什么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看见这群。
群主朱帅也话少了,开头还发过几次大额红包试图留人。结果竟然没什么人抢红包。群里最后只留了七个人,而且成天没一个人说话。新的同学群又建起来了,陆青青拖了所有人除了朱帅。知道我还没退原来的班级群,陆青青气得骂了我三天,每天早上微信上都是一句,有没有义气,有没有血性!
我回,对于生意人来说,没有。而且我不参与多对一的群体抗议。
成天出差、用他的话说就是喝口水都要想一想的袁均伟都发现了不对劲,在微信上问我,同学群是怎么了。
我回,是时光的轮回。
袁均伟说他不懂。
我说你好好出差得了,管同学间那么多闲事干嘛。明显朱帅又爱开黄腔又爱炫富,同学早就看他不爽了。你反正跟他又不是好朋友,你就当啥也不知道就完了。
袁均伟说原来如此。
1998年的暑假,袁均伟顺稍跟我下了一盘五子棋,他耍赖赢了棋,我便拿棋子掷他。我们钻进四脚的八仙桌捡滚落进去的棋子,不小心互相撞了头。老式的房子不够亮堂的前厅,袁均伟侧着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瞧我,然后快速亲了我的额角。我手里攥着刚找到的一个黑色棋子,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爬出桌底时,又把它给弄丢了。
2010年老屋拆迁,老爸指挥着搬家公司搬前厅的桌椅,搬得杂七杂八的前厅,原来长条案摆放的地方全是陈年累积的灰尘和掉落的杂物,有一本电话本,几片糖果纸,两粒被老鼠咬过的花生,三支笔,还有一个黑色的棋子。我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拿扫帚把它们扫干净了。那副少了一个子的棋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我们现在都网上玩魔兽,而且我不玩五子棋也已经很久。
14年昆明火车站暴乱,袁均伟在云南。我拼命地打他电话,可袁均伟足足过了一个小时才回电。他说手机刚好没电,充电宝又忘在宾馆了。我没好气地问他看新闻了没,他说什么新闻。我让他滚去看新闻,顺便给我带鲜花饼。
袁均伟来送鲜花饼的那天下午,我爸在家招待老邻居。我爸沏一壶普洱,老邻居在怀念那条喜欢晒太阳的小黄狗阿丁。老邻居一千零一次地讲到,阿丁怎么失踪,他们怎么怀疑阿丁被人偷走去做了狗肉火锅。阿丁怎么神奇地出现在他们家大门口,只是瘸了一条腿。又怎么从小黄狗活成了大黄狗,又怎么垂下眼皮,趴在窝里去世。
袁均伟敲了门,他拖着行李,空着手。他让我去楼下走走。袁均伟说看见新闻,还说新闻前两天他刚从昆明火车站乘过车。
他说,去时看见路边有个车祸,他就觉得这次出差不会太顺。一辆红色的尼桑被卡车撞了,司机被抬上了救护车了,还兴奋地在讲自己撞车时的心情。那个司机掉在路边的球鞋,他也有一双。
他还说他回来时飞机上竟然遇到了朱帅。朱帅本来要带老婆小孩去大理玩,出门前和老婆吵了一架,结果老婆不去了。朱帅决定自个去。结果一个人玩啥也没乐趣,老婆一打电话来,他就屁颠颠决定回家了。
朱帅说初中那鞋就是他丢的。朱帅说以为自己在同学中多受欢迎呢,没想到根本是自个没睁开眼。原来自个真是看不清别人怎么看自个的。亏他还一直觉得初中时的袁均伟自恋,结果自己三十多活成了初中时的袁均伟。没想到最后是他们两个同病相怜。
他说知道自己爱吹牛,嘴巴臭,喝了酒就瞎唬唬。老婆也因为这事跟他闹了不止一回,上次还差点离了婚。他说他爸没读过几年书,就想要个聪明儿子,可他成绩从小差到大,从没给他爸争气。他爸一跟他吵架就跟他说那个谁那个谁,是个人都比他好,都比他聪明。
他努力挣钱,想在他爸面前挣点面子,可再赚钱还是赚不过他爸。他爸现在教育他儿子还乐意说,以后上学可别千万别像你爸。所以他在外面就特爱面子,特想把在他爸面前少的这个面子给争回来。一觉得丢脸了,他就像疯狗似的控制不住。
他说他还真想和同学们能再热热闹闹聚上一回,他愿意打自己嘴巴子道歉。他现在身边都是酒肉朋友,人情朋友,十年以上认识还能聚一起的人太少。他一边说一边吃光了袁均伟给我带的鲜花饼,因为他一个人出门都没心情吃东西,当地特产也没尝,现在可后悔了。
袁均伟说,所以我答应了结婚请他。
我不介意的,我不是初中生了。我不一定要争最高分的。不要拿出那副表情,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吗?我一直在等。
对于朱帅,袁均伟没有食言。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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