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沐,皇帝特地叫秋霖过来。
因为没人比秋霖更合太后心意,所以太后她老人家催得很急,皇帝不敢对太后说什么,只能来找秋霖说。
“那宋家的女儿不过刚刚及笄,也才入宫不久,你若不想继续在掖庭,不如直接对朕说,朕自己找人去。”皇帝点点桌上的奏章,“朕没有时间与你玩笑。”
虽然皇帝话是这么说,但要是真能找到,秋霖也不用在掖庭呆这么久。
“陛下,女官制度施行多年,却未得到任何进展,正是因为没有寻到多少能识字的女子。”秋霖道,“如若陛下能让宫女读书识字,那或许……”“谁来教?”皇帝抬头,冷冷地看着秋霖,“外男不得入内宫,这是祖上的规矩。若要她们都出宫,去哪?”
秋霖知道如果再提出其他的解决方式,皇帝也会一一否决,于是噤声,只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宋泷墨在家中管理家事,让她一直在掖庭洗衣,屈才。”
“她本来应该被斩首。”皇帝无情驳回。
“那……陛下。”秋霖思索一番,继续道,“既然陛下以为,宋泷墨没有这个资格,而奴婢现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
皇帝这才从奏章中抬头,认真倾听。
“如果此法实施之后,陛下仍认为宋泷墨担不起掌事姑姑一职,那奴婢再寻他人便是。”秋霖恭恭敬敬道。
皇帝闻言,虽眉头紧蹙,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依你所言。”
初春的日头暖洋洋的,平等地照耀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掖庭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宋泷墨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用早膳,然后去洗衣服。
跟所有在掖庭的宫女没有什么不同。
但这所有都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陛下有旨——”
是皇帝身边的赵公公。
所有人都有些奇怪。掖庭这种地方,赵公公是不可能来的,何况还带着圣旨。
天子的旨意,就算觉得奇怪,也要全部出来跪接。
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圣旨是来要她们的命的。
因为掖庭账册出问题,皇帝认为掖庭贪走大量银子,烂账算不清,战事又不断,军饷吃紧,故而要杖毙所有人。
她的仇还没报呢,现在就要莫名其妙去死?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一堆账目就要所有人杖毙?
宋泷墨立刻站起身,连谢恩都不谢,迈步往议政殿的方向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赵公公将人叫住,“你这是大不敬!”
“大不敬?”宋泷墨头也不回,走得风风火火,“满门抄斩都斩了,我会怕一个大不敬?现在他要我的脑袋,那我在他要我脑袋之前,得先做个明白鬼吧?”
反正自从家门覆灭的那一刻起,什么温婉娴淑,什么大家闺秀,随着自己内心一点一点接受现实,这些外在的、毫无用处的评价她早已通通抛弃,锦衣卫佥事她都打过,现在不过是去闯个议政殿,会会那个不是满门抄斩就是要杖毙的皇帝,有什么难的?
现在皇帝要找宋家算账,顶天了去找她京郊外祖家,外祖与国师师出同门,她倒要看看皇帝要不要直接连国师的面子也不顾,让全大梁百姓都来好好瞧一瞧这个大暴君。
至于她自己?闯不闯他都要杖毙,那不如抓紧时间冲进去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奴婢掖庭宋泷墨!求见陛下!”
门外有侍卫阻拦,宋泷墨就高声嚷嚷,人将宋泷墨的嘴堵上,她张口就咬,抬脚就踹。
在掖庭干这么久活,她早就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要不是时间紧急,她真想拿捣衣棍来闯。
“陛下!”宋泷墨继续高声,“奴婢求见陛下!”
“你不能进去!”
“陛下,奴婢有要事相禀,与掖庭账册有关!”宋泷墨继续喊,“奴婢求见陛下!”
正当越来越多的侍卫要来将宋泷墨拖走时,议政殿内传来一个声音,“传。”
是皇帝。
侍卫这才松开宋泷墨放行。
宋泷墨理理衣襟,拍拍袖子,确保自己仪态没有问题以后,才迈步走进殿中,跪下,“奴婢宋泷墨,参见陛下。”
“你方才说有要事要禀,何事?”
宋泷墨虽然是刚刚听到圣旨以后怒气上头,才来闯议政殿的,但并非毫无准备,是已经想好如何应对,才来议政殿外喊的。
可是她听见皇帝沉沉的声音时,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打怵,心跳得怦怦快,她甚至觉得,整个议政殿都能听见她心脏疯狂跃动的声音。
她能感受到,此刻自己的手心,后背,全身上下任何一处地方都在冒冷汗,连指尖都在发凉发颤。
但人已经走到这里,她就必须开口破局。
“掖庭的烂账,已积压三十余年。”宋泷墨听见自己这样开口,“自先帝开创女官以后,掖庭开支进出皆与历朝历代不同,因为每五年一次的女官遴选,掖庭宫女增加,开支随之增加,尤其是五年一次的遴选,所需开销更大。”
她尽力让自己的心平缓下来,缓缓道,“可掖庭无人能算账,秋姑姑身边的杜绢也仅仅是会识字。开销较少时或许还能应对一二,但开销一多,就难以清算。”
“掖庭烂账的症结所在,是具有长期性和复杂性的,与后来的宫女们无关,与不知情的宫女们无关,由此,陛下以烂账为由要杖毙掖庭所有人……”
她咬咬牙,继续道,“奴婢以为,这并不是要杖毙掖庭所有人的理由。”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样,皇帝应该会听吧?
但皇帝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宋泷墨跪在下面,说完话以后就在静候天子发令。
要是真丢了这条命……
那她只能在黄泉下向父母谢罪了。
她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皇帝对自己的宣判。
“你方才说掖庭烂账的症结所在,那你是以为女官应当废除?”良久,皇帝才开口,继续问话。
“回陛下的话,”宋泷墨几乎没有思考,果断回答,“相反,奴婢以为女官制度应当继续长期施行。如果掖庭有懂账的女官,那烂账不会积压三十年。”
皇帝又没有再说话。
整个议政殿又陷入一片寂静。
“你既言之凿凿,那账册便交由你来算。”许久,皇帝才开口,“七日之内朕要看见掖庭的账全部算清,若是算不清……”
“那你就和掖庭所有人一起杖毙。”
这是……成功了?
宋泷墨还有些难以置信。
“奴婢……谢陛下恩典。”
“秋霖。”
皇帝叫秋霖的名字,宋泷墨才在低下头的余光中,看见秋霖的衣角。
“把账册全部给她,让她一个人好好算。”
“奴婢遵旨。”秋霖行礼,道,“奴婢底下人不懂事,日后定将严加管教,谢陛下开恩。”
宋泷墨听见秋霖这样说,很快将头低得更低:“奴婢谢陛下不治奴婢冒失进殿之罪。”
然后秋霖便走到宋泷墨身边,用脚踢踢她,压低声音,“还不快走?等着掉脑袋吗?”
“奴婢……奴婢告退。”
走出议政殿的时候,宋泷墨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
“秋姑姑……”
自己事情闹这么大,回去挨板子都是轻的。
先卖个可怜。
“陛下既然命你算账,那你就好好算。”秋霖走在宋泷墨的前方,她看不见秋霖的表情,但秋霖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令宋泷墨意外的是,秋霖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只是这样道,“回去我就将账册全部给你。”
“奴婢会将账算完的。”宋泷墨道。
“……毕竟,”她又有些犹豫地开口,“这里面是掖庭所有人的性命。”
“你知道便好。”
宋泷墨与秋霖一同回到掖庭,将这件事告知所有人以后,宋泷墨便拿走所有的账册,一头扎进柴房。
不远处的树上,坐着大清早匆匆赶来的明翊。
“……已经解决了吗?”他坐的这个位置,正好能透过柴房唯一的窗,看见里面的宋泷墨。
得亏他还匆匆忙忙,一大早跑过来,连假传圣旨都想好了。
救命恩人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他当然要好好守护。
至于其他的……
“再碍着我的事,改日我就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明翊头也不抬,道。
“参,难道我还怕你明牧云不成?”姜韬坐在另外一根树杈上,看着满身戾气的明翊,“你盯的那丫头,是宋琛的女儿吧?”
绣春刀出鞘。
“想再跟我打一场吗?”明翊沉声。
“要打也别在这打,吓到小姑娘怎么办?我可不忍心。”姜韬与明翊不同,在锦衣卫中素有“笑面虎”之称,就算是去抄家,那也是礼貌地请人去死。
明翊不一样,他就喜欢一脚把门踢飞,然后在经历一系列土匪一般的洗劫以后,让人猝不及防地去死。
“还有啊,你就算把小厮抢回去,也没审出什么东西吧?不然怎么还守在这树头?该进那柴房卿卿我我才是。”姜韬打趣,“明家与我姜家一同为李党,我已和你明言,丞相大人要求禁止再调查这个案子,你若是要查,那就是和丞相大人作对。”
姜韬口中的丞相大人,是继宋琛之后的丞相,李义廉。
“锦衣卫只忠于一人,那便是陛下。”明翊说完,就从树上跃下,不愿再聊,“姜佥事忠的君似乎忠得不对。”
“丞相乃皇后生父,帝后一心有何不对?”姜韬的脸上还是带着一丝笑意,只是令人愈发觉得心惊,“既然你要找死,那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我拿着也不安心。”
“在我手底下不过百招,也想骑在我头顶上?我说你……”“你们够了。”
其他人都去洗衣干活,只有宋泷墨还在这里。
宋泷墨站在窗边,在屋内看着外面两人,“真以为我聋吗?吵死人了。”
“……”两人齐刷刷看过来。
宋泷墨满身怨气,脸色阴沉,“别在这种时候惹我。”
她虽然擅长算账,但那可是三十多年的烂账!
刚刚开个头,她就在想大梁一夜之间瞬间覆灭的可能性应该不等于零。
“两个都给我滚!”
宋泷墨说完,“砰”地一声,将窗户重重关上。
“呀,小姑娘生气咯。”姜韬也从树上跳下,“好吧,今天我就暂时与你休战。”
“你最好是。”明翊说完,直接离开。
姜韬站在原地,看着明翊的背影,脸上还是挂着他那一如既往的笑容。
可屋里那位就不一定哦。
如果她出事,那想必明翊应该会很着急吧,到时还会不会分心抢指挥使的位置呢?
皇帝:初面通过,接下来二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