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泷墨怒气冲冲地关窗,重新坐在那张摇摇椅上。
说什么外男不得入内宫……她看明翊天天往掖庭跑,也没见有什么事。
皇宫怎么能让人随随便便进出!
也不知道这个皇帝到底有什么用,在议政殿做吉祥物么?
还有明翊身边的那个人……
宋泷墨提起笔,笔头戳戳自己的脸颊。
从衣服和明翊与他的对话来看,那人应该是姜韬。
姜韬与明翊互为敌人不奇怪,毕竟大家平起平坐,当然会互相看不顺眼。如果两人真的是朋友,那才奇怪呢。
但是……把那小厮抢回去?丞相要求禁止查这个案子?他们口中说的“这个案子”是她父亲的案子吗?
算账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否则一点分心就会算错,最后整个账册都要重新算。所以此刻宋泷墨看着手里的账册,没有下笔。
她还在继续思考刚刚明翊与姜韬的对话。
所以,如果姜韬的话属实,那么就证明明翊也在调查她父亲的案子。
但明翊不是来抄她家的人吗?那应该对她父亲的案子都清楚才对。
她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的宣纸,在桌上画着。
目前,她可以知道的是,李义廉是继她父亲以后,大梁新的丞相。姜明两家是明面上的李党,其中,明家是与李义廉一起,自陛下夺嫡之时便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肱股之臣。
而姜家是后来才投靠到李义廉手下的,在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北燕与大梁宣战之前的事情。
宋泷墨忽地像是明白什么。
她将这件事暂时在自己心里压下,决定下次明翊来的时候再向明翊套话。毕竟,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比保住自己性命更加重要。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一定要咬牙活下去。
重新面对那堆积如山的账册时,宋泷墨长舒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算七日之内不可能将掖庭三十年的账册整理完毕,给陛下一个交代,她也必须将这不可能变为可能。
再努力一点,曙光便多一分。
宋泷墨就是怀惴这样的心情,继续翻开那一见便令人头疼的账册的。
掖庭的账册乱七八糟,宋泷墨先是大致浏览一遍,将每一年的开销分类排好,再一年一年地计算,陪伴她的只有手边的算盘。
算盘噼里啪啦地敲着,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声,令宋泷墨逐渐静下心来,沉浸在独自一人的环境中,从早上到深夜,她足不出户,终于勉强算好前五年的账册。
从这五年的账册来看,基本可以确定皇帝说的是无稽之谈。
宋泷墨将第五年的最后一本账册算完,拿着毛笔的手终于脱力,将笔放在砚台上。
她本想直接往桌上一趴,在趴之前又硬生生忍住。
如果真的趴下去,这张桌子就可以直接拿去做柴火烧。虽然本来也是要拿来做柴火的。
于是她转个身,躺在床上。
饥饿感和疲惫感席卷全身,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像陷入沼泽地一般,一点一点往下坠,明明还想保持一点清醒,却是越挣扎,下限越深,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比起睡觉,她更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是昏迷。
因为这段时日以来,她从来没有让自己睡那么沉过。她不想让自己陷入未知的危险,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就算在掖庭干一天的活,她还是只能浅眠。
今日,又是闯议政殿,又是算账,早就耗光她的精神。
也是在今日,她在掖庭四个月以来第一次陷入危险。
“快!走水了!”
嗯?
外面在吵什么?
“账册都还在柴房里!快救火!”
先唤醒宋泷墨的,是萦绕在鼻翼间的浓郁焦味。
她很想睁开眼睛,却不知是身体过于疲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身体好像不受她控制一般,不仅眼睛睁不开,手脚也动弹不得。她能听见外面的惊呼、吵闹声,也能闻到火烧焦的味道,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行……不可以。
不管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听见外面的喧闹声就能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坐以待毙不是宋泷墨的风格。
如果意识还是清醒的,身体却是无法控制,那就想办法,再集中意识,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
终于,在持续不断的尝试以后,宋泷墨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红海,火光冲天。
火势暂时没有烧到宋泷墨这边,也暂时没有烧到掖庭的账册,但再等多一会儿,那就不一定了。
她无瑕从自己全身上下的疲惫中缓过来,眼见旁边还有一盆今日一大早她洗漱用的水,站起身,拿起木盆就往自己被子上“哗啦”泼下。
被子沾上水以后滴答滴答地往下淌,宋泷墨便再过去一点一点地将被子拧干,全程屏住呼吸,尽力让自己少吸入一些烟。
外面的人还在用水救火,只不过柴房距水井较远,又是刚刚才发现的,所以火还是很大。
宋泷墨将被子拧到半干,让它不再滴水以后,就将身边所有的账册整齐有序地放进被子里,包裹起来。
湿润的被子没有那么容易点着,拧干以后才不必担心账册上面的字被水晕花。
她俯身,用自己的帕子沾点地面上的水,再以湿帕覆面,接着,将窗户打开,把被子往窗外丢。
可惜那扇窗户真的很小,实在没办法把这么大的包裹弄出去。
她回头看看门口,门口掉下一块烧着的房梁,已经挡住她出去的路。
柴房没有后门,只有这一扇门。
如果她要俯下身带着这堆账册出门,那完全没有出路,而如果直接冲,不是被火烧死,就会被烟呛死。
湿帕只能让自己舒服一点,但防不住浓浓黑烟。
最后,宋泷墨拿起一根还没有点燃的柴,回头,看向那扇窗。
“嘭!嘭!嘭!”
宋泷墨挥舞手中的木柴,将那扇木窗一点点砸开。
事实证明是有那么一点效果,可还是不够大。
窗户被砸开一大块,宋泷墨“啪嗒”一声放下木柴,木材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两圈以后,归于静止。
她喘着气,看着被砸开的那块地方。
宋泷墨此刻双眼已被熏得猩红,身上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手上也被刚刚拿着的木柴磨出红痕。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又看着那扇窗。
“刺啦——”
将裙摆撕开以后,她抬脚就往那窗户踢下去。
“咚!咚!咚!”
她几乎是用尽自己的力气往窗户边踹,求生的本能让她脚上的劲越来越大。
火要是再过来,她就要被熏死了。
可现在的她状态也不好,虽然站在窗边,烟没有那么浓郁,但终究有影响,尤其是在这样剧烈的活动下。
再来一步就好,最后一步。
所幸建造柴房时柴房所用的木材没有宣政殿那样牢固,甚至还比不上建造相府的木材。
终于,“咔嚓”一声,窗户下面的墙壁终于被宋泷墨砸开了。
她抓着手中的账册冲出去,最终在走出来以后,终于没忍住,“啪嗒”一声,腿一软,跌倒在地。
身后是燃烧的熊熊大火,伴随着叫喊声、泼水声,红光映在此刻宋泷墨的身上,她背对着着光,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衬得她的身影更加黑暗,可抬眼望去,竟意外和谐。
宋泷墨死死抱住账册,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在火光中有些模糊不清,身上穿的是皇宫里巡逻侍卫的衣服,可宋泷墨还是第一眼认出他来。
“……你派人盯着掖庭。”宋泷墨肯定道。
“是。”
但是他还是来晚了。
“我有话与你说。”
“……我现在动不了,累。”宋泷墨实在有心无力,连着说话的嗓音都带着哑。
“无事。”明翊道,“失礼。”
他站在宋泷墨面前,一把将人捞起来,连带着账册一起,将她带到柴房后面的小林子深处。
宋泷墨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起,带到更深的地方。
她恍恍惚惚睁眼,看见那地方的名字。
“闲月亭”三个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皇宫巡逻的侍卫很少过来,地方也隐蔽。”明翊将宋泷墨放下,拿起自己随身的水壶,打开以后递给宋泷墨,“喝点水。”
“你怎么知道?”宋泷墨喝完水以后,终于缓过神,缓缓开口。
“因为再往那边走,”明翊指着不远处,宋泷墨上回跟秋霖说的,自己跑去的那片竹林,“竹林深处的竹屋,住着一位贵人。”
“贵人?”
“三皇子符昀。”
那位生母是宫女出身,导致皇帝从未正眼瞧过他的三皇子?
“原是他母亲养胎所居之地。陛下为掩人耳目,连内宫都不让他母亲待着。后来他母亲在他三岁时投湖自尽,陛下连追封都没有,只叫人草草埋了了事。”
既如此,说是贵人,也是贵人,毕竟骨子里流着皇家的血。
可说是贵人,也不能算是,毕竟他不受宠。
她没问明翊为何说符昀是“贵人”,毕竟自己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相府嫡女,现在还不是沦为掖庭奴婢?
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什么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会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又或是直接一步登天。
“所以大家都避讳这个地方。侍卫巡逻也不会细看,毕竟这附近除了给三殿下送饭的太监,不会有其他人。”明翊道。
“知道了。”这种事情,稍微想想就能想通。“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今晚是谁纵的火?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知道,不可能大晚上出现在掖庭。
“……”明翊沉默半晌,最后道,“今夜之事全由我一人所起,与你无关。”
所幸宋泷墨无事,否则他真该去宋琛的坟前自尽谢罪。
宋泷墨没说话,咕噜咕噜把明翊给自己的水一饮而尽。
“无所谓,反正我家门覆灭以后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我的命。”宋泷墨将水壶丢回给明翊,“要说话就说清楚,不要让我一知半解。”
而后,她继续道,“今日之事你也知道,我不是等着人来救的弱者,不需要你的庇护。”
明翊闻言,最终还是坐在宋泷墨面前。
“我与你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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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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