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泷墨第二次踏入议政殿。
与第一回踏入不同,这一次宋泷墨穿戴整齐,不疾不徐地走入,行跪拜大礼。
她低着头,向皇帝汇报完毕以后,才道,“陛下,奴婢刚刚汇报过的所有内容都可以查,皆在账册上。”
“掖庭是清白的。”
皇帝没有说话,殿内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宋泷墨跪在下面,皇帝没说话,她也没有说一句。
“秋霖向朕推举你时,朕本以为,你不过刚刚及笄,能有什么本事让秋霖举荐。”良久,皇帝才开口,“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本事。”
“谢陛下赞誉。”
皇帝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女子,“朕下旨抄宋府那日,你还拦锦衣卫,要朕的圣旨才能抄家。”
宋泷墨一愣,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提这件事。
她只是想给母亲拖延时间,但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如果皇帝不提,她都已经忘记这件事。
“国师果然说得不错,你是一个有血性和胆识的女子。”皇帝道,“抬起头来。”
她抬头,看见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刚登基不久,但年纪已经不小,鬓边的头发都有一点发白,脸上还出现些许松垮的皱纹。
这个就是下旨抄她的家的人。
皇帝看着宋泷墨,也想起抄家那日,明翊命人回宫请圣旨时。
“圣旨?”
议政殿内,皇帝正与当时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现已成为丞相的李义廉下棋。
“那宋大小姐真这么说?”皇帝问。
“是。”下首的锦衣卫道。
皇帝落下一枚白子,“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让她见见棺材就好。”李义廉恭敬道。
“那爱卿以为,宋小姐当如何处置?”
那李义廉低眉顺眼,落下一枚黑子,“既要除宋家,宋小姐亦留不得,臣以为应与宋相一般,枭首示众。”
“宋琛与你有同门情谊,爱卿也够狠心。”
李义廉这才发现自己揣摩错了皇帝的心意。
但话既出,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正是因为宋相与臣有同门情谊,知道他通敌叛国一事时,臣才痛心疾首。”
皇帝没说话,站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写字。
李义廉见状,也不敢多言。
直到皇帝在圣旨上盖上朱印,身边的大太监拿去给锦衣卫,李义廉才小心翼翼开口,“陛下……”
皇帝睨一眼李义廉,后者即刻噤声。
他走到棋盘前坐下,对李义廉道,“这棋还没下完。”
“是。”李义廉躬身应是,却与那大太监眼神交汇,大太监心领神会,默默退下。
作为皇帝,他会不知道李义廉的小动作吗?
只不过他确实答应明翊不杀宋泷墨,一言九鼎,自然不会明面上直接下旨杀她。
但他在听到宋泷墨竟敢拦锦衣卫后,还是觉得宋泷墨留不得,所以放任李义廉去做。
李义廉没有杀成,明翊还将宋泷墨带去他所掌管的诏狱,后面更是盯得紧,根本没办法下手,于是宋泷墨最后还是来到掖庭。
下一回听到她的名字,就是秋霖说要将掖庭交给她的时候。
“那日是奴婢不懂事。”宋泷墨道,“奴婢有错。陛下能留奴婢一命,让奴婢在掖庭苟活,奴婢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什么。”
“哦?”皇帝尾音略微上扬,有意给宋泷墨增加几分威压,“闯议政殿呢?”
“那日,是因为,如果奴婢不站出来,那陛下就要将掖庭众人斩首。”宋泷墨搜肠刮肚,硬是让自己的嘴挤出一点字来,“奴婢只是……只是……”
见效果还不错,皇帝便没打算再为难。
“朕知道。”他打断,“朕方才看过账册,尚可。既然秋霖向朕举荐你,你的表现也没让朕失望,那即日起,掖庭便由你来掌管。”
“是。”宋泷墨重重磕下,“奴婢谢主隆恩。”
“回去吧。”
宋泷墨谢恩离去以后,皇帝才又一次拿出账册。
那上面的字隽秀有力,行云流水,是能当书帖的程度。
里面每一条开支都列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杂乱。
“看来明翊要朕留下她也并非坏事。”他一页页翻过,又重新将那账册放到一边,命赵公公拿下去。
宋泷墨正式成为掖庭的掌事姑姑。
皇帝召见她已是下午,回去以后,掖庭众人还在干活,晚上用餐后又是大家难得的休息时间,所以宋泷墨决定明天早上再宣布这件事。
然后,晚上明翊就来翻窗了。
这是自那一夜闲月亭以后,明翊第一次来。
事实证明锦衣卫不愧是天子脚下的情报网,明翊准确无误找到宋泷墨现在住的屋子,然后“叩叩叩”敲窗。
宋泷墨对此接受良好,毕竟前段时间她所住的柴房,连窗都翻不进来,只能走正门。
每一次明翊来她都担心被人瞧见。
这回能走窗,虽然有点不合乎礼节,不过减少被发现的风险。
“几日不见,你都当上掌事姑姑了。”
明翊一坐下来就自己给自己倒水,一边倒,一边说。
“你来我这儿也越来越像在自己家了。”宋泷墨这句话以嘲讽为主。
“如果大小姐觉得不好,那明某改正便是。”明翊喝一口水,“不过大小姐确定要赶明某出去?”
“怎么?”宋泷墨坐下,“难道明佥事有什么指教?”
“那日我们抓到的人,后来我寻了靠近北燕那边专治蛊毒的名医,将他身体里的蛊虫弄出来了。”明翊拿出一个小瓷瓶,“就在这里面。”
“那人呢?”
“人没死,一口气吊着。那名医说他身上有一处穴道被人封住,他不是专治这个的,所以他解不开。”
“那穴道是我封的。”宋泷墨道,“当日他故意在外大声喧哗,引我母亲病情加重,我无瑕顾及他,但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暗中施针,将他穴道封起。”
“你得去替他解穴道,否则人活不过七日。”明翊道,“若你现在有空,我可以暗中带你出宫。”
真是令人头疼。
宋泷墨喜欢有计划的出行,尤其是像这种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更要提前计划详细。
这样突然间叫她出去,她得说点别的,让自己心里先做好准备。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宋泷墨忍不住问,“皇宫守卫森严,你是怎么半夜进来的?”
这种时候才问这种问题,好像有一点点晚。
“上林苑能进来。”
没想到明翊还真告诉她。
“因为上林苑没有什么守卫,翻个墙就进来了。”明翊道,“不过,陛下似乎并不知道这回事。”
这个简单,因为皇帝不喜欢三皇子,而上林苑是三皇子居住的地方,又在宫墙边缘,他当然不会管,也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以后你要出宫,我可以带你翻出去,去哪都可以。”明翊道。
“真的吗?”宋泷墨眼睛亮晶晶的,“哪都能去?”
“……你想去哪?”
“我父母已经入殓归乡。”宋泷墨有些迫切,又有点激动,甚至忘记应该要防备明翊,“我……”
她想回相府,给父母一个牌位,日后能够祭拜。
但这话说一半才发现,她已经没有家了。相府现在被查封,以后估计会换上别的牌匾,成为其他人的家。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宋泷墨看似是和明翊说的,实则是在安慰自己。
等到日后堂堂正正地回到相府,再给父母立牌位。
现在回去,太灰溜溜了,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而且她也没有颜面见父母。
“你父母已在江南老家好好安葬。”明翊道,“日后若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
是他亲自去江南安的葬。
“那小厮呢?”
“那小厮的身份也已查清。”明翊道,“是李义廉身边的人,我着人看过,除去蛊毒和你封的穴道以外,他还被下了幻药,日日撞墙发疯。所以现在要审,审不出什么。”
这小厮还真命运多舛。
“什么幻药?”
“会成瘾。”明翊言简意赅,“南疆那边的,我找来的大夫只知道是成瘾性的致幻药物,具体是什么药,他查不出来。”
当然查不出来,南疆离京城比北燕离京城还要远上许多,京城的大夫,不擅长治南疆的病,也不擅长诊南疆那边的毒。
“又是北燕蛊毒,又是南疆幻药。”宋泷墨站起身,“看来我确实该去看一看。”
毕竟全大梁能找一个既懂北燕蛊毒,又懂南疆幻药的,现在只有她一人了。
“我关押他的地方不远,是明家的私牢。”明翊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那我们现在出发,赶在日出前回来。”
“好。”
宋泷墨更衣以后,明翊便揽过她的腰,直接飞到屋顶上。
文官世家的宋泷墨从未有过这样新鲜的体验,难免有些紧张害怕,双手紧紧搂着明翊的脖颈,小声开口,声音都发颤,“……你慢点。”
明翊的速度很快,宋泷墨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好像又被带着跳到几棵树上,然后又跳到竹子上,把竹子都压弯了,然后再借力跳到另一个竹子上,一直往前。
饶是宋大小姐饱读诗书,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刺激的体验。
而且她被明翊害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么词句。
直到明翊将她放下,她的腿还有一些软,颤巍巍的,站都站不稳,明翊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才没让她脱力摔下。
“……你还好吗?”明翊这话问得有些小心。
“……等等,我有点晕你。[1]”宋泷墨感觉自己想吐。
明翊:“?”
宋泷墨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站定,“我可以了,你关押他的地方在哪里?我们现在……”
她话还没说完,明翊如法炮制,搂起她的腰,又开始惊险又刺激的屋顶之旅。
“明翊!我跟你没完!”
[1]我查了一下古代晕车被称为“眩晕症”或者“动晕症”,不过反正古代坐马车也会晕,然后这个是我打完以后才查到的,感觉宋小姐这个说法挺有意思的,于是保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