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泷墨微怔。
秋霖为什么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
“姑姑,奴婢……”宋泷墨几乎是一瞬便想到事情的所有经过,“奴婢不敢置喙。”
“见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秋霖道,“所以与太后娘娘提起过你。”
“太后娘娘入宫为贵人时,我就开始跟在她身边当差,直到太后娘娘成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她才叫我来掖庭管事,而她身边的大宫女换人,我只会偶尔回去当差。”
“我见过这宫里的太多太多人,谁能在宫里活到最后,谁该去什么地方,我一看便知。”
宋泷墨装傻:“姑姑的意思奴婢明白,只不过奴婢只是一介小小的宫女,实在不敢……奢求太多,这话,您该与寒酥说。”
“寒酥不是您选定要接管掖庭的人吗?”
野心暴露给他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宋泷墨虽认可秋霖的为人处事,也很信任她所做的事情,可她到底是太后的人。
她家的罪名注定令太后不会太亲近她。
所以,像这样的情况,装傻充愣对于宋泷墨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认为是吗?如果是的话,那日她来找你,你二人不欢而散,对你以后岂不是更不好?”秋霖说的话,永远那么一针见血。
宋泷墨这样的装傻并没有糊弄过秋霖。
“这几日你足不出户,不知道外面乱成一团。”
管事并不是靠气势、脾气或者短暂得到的权力而能够成功的,它需要靠的是能力,而寒酥没有这样的能力,这一点,秋霖知道。
宋泷墨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清楚秋霖真正要选择的人是她。
让寒酥暂时管掖庭,是为了让寒酥死心。
无论有什么样的恩怨,在掖庭,秋霖只会做出最优的选择,宋泷墨轻而易举就猜测到她会选自己。
放眼掖庭,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
如果自己没有掌控权势、地位、财富的能力,那当其他人送到手上时,也会拿不稳。
对于这几日的事情,她当然是略有耳闻的。
寒酥得到秋霖的许可以后就不再继续装模作样,撕开素日和善的表面,变得趾高气扬,命令他人帮自己做事,每天一味躲懒。从暗地里给人使坏,到明面上不再伪装。
宋泷墨对此不感到意外。
在秋霖让寒酥暂时管理掖庭时,宋泷墨就已经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寒酥从未体会过大权在握的感觉,对掖庭这个地方又充满厌恶,一旦有机会能翻转地位,那寒酥一定会好好抓住。
“寒酥有她自己的优点。”宋泷墨道。
她并不想踩寒酥一脚,因为没有必要,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那你说说,她的优点是什么?”今夜的秋霖与以往完全不同,她有一种引导的意味在。
就像是师者向学生传道授业一般,循循善诱。
“我……”
宋泷墨没有想好答案,因为她不知道秋霖竟这么认真,还会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她眼睛看向别处,陷入回忆与沉思。
“我很感激她,秋姑姑。”终于,宋泷墨开口,“家中变故,我孤身一人,是从诏狱来到掖庭。”
“起初,我只想活命,我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所以我便想与所有人打好关系,可这其中,还是只有寒酥对我好。”宋泷墨道,“我能这么快在掖庭适应下来,全都应该感谢她,这一点,我承认。”
“这……大概只能算是我眼中的优点吧。”宋泷墨说完,又感觉自己回答得有些偏离问题,重新为答案找补。
“想成为女官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但宋泷墨不会这样直接回答。
“姑姑方才说,与太后娘娘提起过我?”
“你家中变故前,太后娘娘便听过你。”秋霖道,“她一直想见你一面。”
“奴婢惶恐。”
就算是家中变故前,她也只是一个在家中管家做事的,要召见也是要召见她的母亲才是。
“对于宋家的变故,太后娘娘并没有迁怒于你,不过,有一件事,她需要你去完成。”
宋泷墨并不知道是什么事需要自己去完成,但这或许是一个与太后修复关系的机会。
到底有没有真的迁怒尚未可知,因为既然秋霖来找她亲口说“她需要你去完成”,那么就是太后娘娘认为,只有她才能完成这件事。
也许,这只是太后娘娘想要让宋泷墨安心替她做事才说的话。
不管如何,宋泷墨都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她起身向秋霖行一大礼,“太后娘娘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这事不难,不需要你‘万死’。”秋霖弯腰,将人拉起来,“她要你将一直停滞的女官发展起来。”
宋泷墨有些意外。
“毕竟宋相教女,连太后娘娘都略有耳闻。”秋霖上上下下瞧着她刚刚拉起来的宋泷墨,“状元亲自教出来的学生,想必不会很差。”
秋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账册,让看着秋霖的宋泷墨也望过去。
“你瞧,你的账册就做得很好。”秋霖道,“所以,我的眼光没有错。”
“但大梁的女官发展停滞,是有原因的。”宋泷墨轻声,“六局一司大部分是管着后宫大小事务,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官家看不上,寻常人家又没有能力。”
“即便是能掌权的,像司宝司管国家宝玺、符契一类,可这里女官空置,实则掌控的是陛下身边的赵公公。”宋泷墨这四个月并不是只是洗衣服洗恭桶,她已经了解到女官大大小小的各种制度和现状。
“而司药司的医女,只会简单的诊脉看病,连施针都不会,被称为太医院的库房。”宋泷墨道,“就是因为,司药司唯一的作用是太医院的药材不够,就能直接去司药司取。”
总之,一片混乱,划分不清,被人轻视。
要想发展起来,谈何容易?
“所以你不愿接太后娘娘的旨?”秋霖听宋泷墨说这么多,最后只问。
“奴婢愿意。”宋泷墨很快道,“奴婢愿意的。奴婢谢太后娘娘赏识。”
“奴婢知道账册一事是陛下与姑姑的对奴婢的考验,那日奴婢闯议政殿实乃大不敬,事后想想实在心惊,”宋泷墨手心冒汗,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奴婢本是戴罪之身,又犯下此等大错,唯有以行动报答陛下与姑姑的恩情。”
其实她也是后来才想清楚的。
“所以,如果是太后娘娘命奴婢去做,奴婢愿意倾尽全力将此事完成。”
她坚定而决绝地看着秋霖,“秋姑姑也教会奴婢许多,奴婢是记着姑姑的恩情的。”
“你还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宋泷墨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自己所发现的账册内容道出,又道,“此外,京中所采买的食材价格,与宫中上报的价格不同。”
她管这么多年的家,价格会如何波动、上限在哪里,一瞧便知。会有那么高的价格,除非城内闹饥荒。
“只是奴婢尚未法想到万全之法。”
每一次大刀阔斧地改革,想要什么人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
但如何改得更有利于民众,更有利于底层宫女太监,那是可以尝试的。
“既然尚未想到,便先放下。”秋霖道,“总归也不是现在的你有权能解决的。”
欸?
宋泷墨这才从内心的纠结中走出。
对,这并不是现在的她应该思考的问题。
她在不知不觉间就将自己绕进去,但实际上根本不是眼前应该要解决的事情,只是自己在做事情的时候,发现一个长期遗留又需要解决的问题罢了。
实际上这个问题放在那里,暂时不解决,也没有关系。
“是。”
秋霖总是能一句两句话瞬间将她点醒。
不过,既然太后有意要她做一些事情,她也要对秋霖有所表示,不用再像刚刚聊天时一般防备。
“其实……奴婢有一个想法。”宋泷墨长长的眼睫垂下,看着地板,“就是……”
“奴婢想,若是掌管掖庭,第一步就是,在掖庭授课。”
“奴婢父亲自小教奴婢的都是诗书礼乐,除四书五经外,还有史书传记,奴婢都烂熟于心。”宋泷墨道,“即便没有书,奴婢也能写出来。既然能写出来,奴婢就能一点一点教。”
“为接下来的女官遴选做好准备。”
她看向秋霖,漆黑亮丽的双眸映出烛火和煦温暖的光,“自与寒酥争吵那日起,奴婢就在想此事了。”
“好。”秋霖展颜,“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亦或是有什么困难,来慈宁宫找我。”秋霖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宋泷墨,“拿着这个,没有人敢拦你。”
“拿着它,也代表着日后你就是掖庭的掌事姑姑。”
“是。”
宋泷墨双手接过玉佩,认真收起。
她看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玉佩,清楚地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未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就像自己被推到一片漆黑的地方,只能摸着黑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而拿到这枚玉佩时,就像是走到一个驿站,上面只点着一盏油灯,在油灯的旁边写着四个大字:“继续前行”。
“明日陛下会召见你。”秋霖将玉佩给宋泷墨时,便准备离开,“如果你面圣顺利,想必旨意就会下来。”
“总之,一切成败,全靠你自己。”
“奴婢明白。”宋泷墨行礼,“姑姑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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